杜威的父亲杜向明是个英雄，即使他没有加入潜龙，也无法遮掩他英雄的身份。

    北部军区的冰剑大队，便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为了那支部队他付出了许多，包括他的家庭，最终病倒在任上，否则现在应该也是肩扛金星。

    然而，英雄不配拥有爱情。

    在经过长年两地分居，加上那个年代军人低微的工资，杜威的母亲终于无法忍受下去，向杜向明提出了离婚。

    军婚受法律保护，如果杜向明不想，这个婚没有办法离，但是杜向明并没有用这个办法把妻子拴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字。

    按照协议，杜威应该归母亲抚养，但是从小就崇拜父亲的他，选择了跟随父亲，从此再也没有与母亲联系过，即使她过来看望自己也是避而不见。

    到了后来，母亲也不再来了，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在做些什么，杜威一概不知。

    抚养他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不久父亲也身患生病离开了他，杜威便在张信的帮助下进入了冰剑大队，决定要完成父亲的遗愿，加入潜龙，最终也实现了。

    关于这些，除了少数知情者外，杜威从来没与别人提起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说出来，因为他不想让楚楚对自己的家族一无所知。

    楚楚握住杜威的手，柔声说道：“这些年，你受苦了，如果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苦不苦的，我都已经习惯了。”杜威轻轻吐出口气。

    楚楚沉默一下，小心地问道：“你，是不是怕我像伯母一样？”

    “我相信你，不会和她一样。”杜威说道。

    这不是善意的谎言，而是杜威心中所想。

    虽然楚楚没有说过，但是杜威也认得出楚父，偶尔会在电视新闻里出现。

    以她的家族背景，真的没有必要选择自己，但是她一旦选择了就说明她已经想好了一切。

    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和那个女人真的不一样。

    楚楚心中掠过一道甜蜜，轻声说道：“要不，今年你在我家过年吧？”

    杜威摇了摇头，笑道：“还是算了，等伯父真正接纳我的时候再说吧，现在我要是去的话，估计你们全家都过不好这个年了。”

    “你不想到我家也行，可以在京城啊，到时候我出来陪你。”楚楚提议道。

    杜威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还是在家陪陪伯父伯母吧，我也得回家一趟，快一年没回去了，得给爸爸还有爷爷奶奶他们扫扫墓。”

    “那过了年后，是不是就要回去了？”楚楚不舍地问道。

    “元宵节之后走，我大概初三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过年。”杜威说道。

    “嗯，我们一起过年！不过在你走之前，你的时间都是我的，谁也不能抢！”楚楚握着小拳头说道。

    接下来的一周，两个人天天都在一起，其中甜蜜自不必表。

    还有三天过年，杜威伤势痊愈出院，与老驴和楚楚告别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家里摆设还和走的时候一样，只是落了层厚厚的灰，杜威用了半天时间做了大扫除，家里终于像了样。

    第二天，杜威早早起来，带上前一天准备好的供品，先去给爷爷奶奶上了坟，然后去烈士陵园祭奠父亲。

    他把父亲最喜欢的酒洒在坟前，轻声说道：“爸，我已经到潜龙了，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杜威最后给父亲磕了三个头，收拾东西离开。

    走出烈士陵园，杜威正在等公交车，突然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停在他的身旁。

    车门打开，一个雍容的中年女子走下来，望着杜威颤声叫道：“威威！”

    竟然是母亲！

    杜威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你来了。”

    虽然他很恨这个女人，恨她抛弃了他们父子，但是乍然相见，心里仍然难免有些激动，毕竟是骨血相连的母子，永远都无法割断。

    杜威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此刻母亲的容貌与记忆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眼角隐隐多了几条鱼尾纹。

    无论是穿着，还是座驾，杜威都能看得出来，母亲现在过得很好。

    既然她很好，那便足够了。

    所以，杜威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过多的激动，更没有曾经的恨意，但却透着疏远。

    不过，对于杜母来说，已经很好了。

    要知道刚刚离婚那两年，杜威连见都不见她，即使在街上相遇，也不和她打招呼，望向她的目光里，永远饱含着浓浓的恨意。

    “威威，你，你现在过得好吗？”杜母激动地问道。

    “我很好。”杜威依旧平淡地说道。

    杜母快步走上去，伸出双臂想要拥抱多年未见的儿子，嘴里说道：“对不起，我这些年……”

    “不用说对不起，我理解。”

    杜威打断母亲的话，同时避开了她的拥抱。

    他是真的理解母亲当时的选择，尤其是在他加入潜龙之后。

    但是理解，并不等于原谅，这个女人带给他们父子的伤痛，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更无法原谅。

    杜母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颤声问道：“威威，你，还不肯原谅妈妈吗？”

    杜威没有回答，说道：“你不用去看他了，我想他也不想见你，回去吧。”

    “不，威威你听我说，我其实……”

    “回去吧。”

    杜母沮丧地低下头，半晌才说道：“让我去看看吧，我也是才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杜威沉默，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带你去看他。”

    母子两人进了陵园，杜威始终沉默不语，杜母一直都想和他说话，但是看到儿子拒人千里的样子，也不敢开口。

    再次来到父亲墓前，杜威对着墓碑说道：“爸，她来了。”

    杜母身体微颤了下，伸出手抚摸着墓碑，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此刻却全都说不出口。

    良久，她才站起身来，从带着的包里拿出一瓶茅台，打开，洒在杜父的墓前。

    “向明，对不起。这是你最喜欢的酒，你喝吧。”

    “我爸最喜欢的不是茅台，是北大荒。”杜威在旁边生硬地说道。

    “其实他最喜欢的就是茅台，当年拿到全军比武冠军的时候，喝过一次，一直都念念不忘。只是咱们家那时候穷，买不起，所以才说最喜欢喝北大荒，这酒便宜。”杜母说道。

    这还是杜威第一次听说，之前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亏你还记得。”杜威不无讥讽道。

    杜母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行了，你看也看完了，可以走了。”杜威说道。

    “威威，我，我送你回去吧。”杜母说道。

    “不用，我坐公交就可以。”杜威冷冰冰地说道。

    “威威，你，你就真的这么恨妈妈吗？难道连一分钟都不想和妈妈在一起吗？”杜母眼中泛起了泪光。

    看着她的样子，杜威的心软了下来，点了点头说道：“好吧。”

    杜母立刻高兴了起来，伸手想去拉杜威，却被他避了过去。

    她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我们出去吧。”

    杜威点了点头，跟在母亲后面出了陵园，上了那辆奔驰轿车，上了车就闭上眼睛。

    杜母没带司机，自己开着车，问道：“威威，你现在住在哪里？”

    “还是那里，你还记得路吗？”杜威反问道。

    “记得，记得，妈妈怎么会忘了呢。”杜母连声说道。

    路上，杜威的眼睛就没有睁开过，杜母几次犹豫想要与他说话，但是看到他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到了家，杜威开门下车，杜母也跟着下来。

    “就送到这吧，你回去吧。”杜威说道。

    “威威……”

    杜威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杜威心底再次变软，说道：“算了，你上楼坐坐吧。”

    “好，好，谢谢你，威威。”杜母立刻化悲为喜道。

    进了家门，里面和当初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杜向明一心扎在部队，几乎不回家，杜威开始在爷爷家住，直到爷爷奶奶去世了才搬回来，随后不久，杜向明又重病住院，杜威学校医院两头跑，父亲去世后便参军入伍，所以家具什么的一直也没有更换，只是换了电视和冰箱。

    看着破旧显着寒酸的家具，杜母眼圈又泛了红，愧疚地说道：“威威，这些年你受苦了。”

    “没受什么苦，我过得挺好的，很开心，很幸福。”杜威淡淡地说道。

    杜母惭愧地低下头，过了会儿问道：“威威，我能四处看看吗？”

    “看吧。”

    杜威坐到磨得掉皮的沙发上，也不去陪着母亲。

    杜母四处观看，只见和自己走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心中愧疚更重。

    当她走进杜威的房间，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的照片，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那是他们的全家福，但是杜母那边却被折了过去，只留下杜威和父亲两个人。

    “威威，妈妈对不起你……”

    杜母跑到杜威面前，不管他愿意与否，扑上去抱住他，放声痛哭起来。

    杜威任母亲抱着自己，泪水很快就湿透了肩膀。

    杜母哭了许久，终于才停了下来，对杜威说道：“威威，妈妈不求你能原谅我，但是你给妈妈个补偿你的机会好吗？妈妈现在过得好了，妈妈现在有个公司，全都交给你……”

    “对不起，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