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孚灵鹫寺在台怀镇北侧,这三人走了不多时,便已经能远远的看到那大寺栉比鳞次的金顶高塔了。
“这庙好大!”弄影看着那层层叠叠金碧辉煌的寺庙屋顶,不禁赞叹了起来。
小怀也从弄影身后探出头来,无比惊讶的望着那庞大的建筑群。
“这本就是五台山内最大的寺庙,一会那卫绍王跟小郡主要沐浴进斋,等时辰到了方能上香,我们要先找个地方藏一下,等那些护卫散去了,才好进庙。”叶楚材对二人说道。
“但凭兄台安排。”弄影正色道。
叶楚材抿嘴一笑,驱马向寺院朱色高墙外的一处山丘密林中走去,弄影紧跟其后。
三人沿着山路向上走了约两三里,来到一地势较高之处,于是叶楚材便翻身下马,又去将小怀跟弄影接下,藏好了马匹,便领着弄影小怀来到一乱石堆后,嘱咐她主仆二人在石头后趴下,前方半里处,便是那大孚灵鹫寺的朱墙,这三人居高临下,便将寺院内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一会卫绍王进香时,那些士兵都要退出寺外,那时我们翻墙进去,然后从后殿进入大文殊殿,唔,鄢庄主要做一会梁上君子了,无妨罢。”叶楚材低声笑问。
“但做无妨。”鄢庄主表情严肃。
“无妨。”小怀也一旁附和。
三人便趴在这山头乱石堆后等待时机,阳光暖暖的照在他们身上,秋风时不时从山头吹过,带来阵阵松木清香,混着那寺院来飘来的檀香,倒也好闻,间中几声鸟叫,悠扬动听,白云悠悠在天际浮荡,看得人心旷神怡。
“这和尚,就是会找好地方啊!”小怀趴在地上,便要睡着。
“这本是我们道家的地盘。”弄影终究是有些不甘。
“在这里再莫说这话了,”叶楚材微微一笑,接着道“你又什么时候成了道家的了——”他话未说完,却听到身后约数丈远处,传来了几声呱—呱—的黄腹角雉叫声,他愣了一下,侧耳一听,那声音两短一长,极有规律,便对弄影道“你二人好生在这里趴着,我去方便一下。”说罢,便悄悄起身,猫着腰向后走去。
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叶楚材又趴会了弄影身侧,面上带着浅浅笑意。
“我方才看到那奸人进来了,却没见到那大王跟郡主。”弄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说道“话说我带了庄子上的吴姬酒,一会可以把他们一屋子人都放倒。”弄影表示很想参与惩奸除恶。
“董问贤内功深厚,灵鹫寺方丈跟座下数位长老更是世外高人,万一被觉察反而不好,我这次只是来摸一下董问贤的虚实,不想打草惊蛇。”叶楚材趴在弄影身边低声道。
“其实何必要活捉呢,谁杀死他不都是一样的么,琯琯姑娘太过顽固。”弄影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琯琯自幼便遭巨变,性格多有固执,加上又被渐漓宠坏了,”说道这里,叶楚材便又抿嘴微微一笑,头却不自主的向后望了一下,接着又转过来对弄影道“琯琯执意要手刃董问贤,我们也就只得想办法了。”
“那琯琯姑娘虽也可怜,却有那么多人呵护,也算是有福气之人了,那日我家庄子上小梅子下错了毒,傅扬波便气势汹汹的将我从庄子上拎到小世子园子里,那杜若衡,还用般若玄寒掌打我,那小世子,还让孟斓轩威胁我,若治不好,便要拿我偿命,幸好老身还是将琯琯姑娘身上的毒解了,否则,只怕兄台你,也是要取在下项上人头的罢。”弄影这话虽然带着点夸张矫情的味道,但想起旧事,心中也是一阵委屈,论起身世,她自己,何尝不是跟琯琯一样凄苦,偏生她上头,却无一个可以偏帮她的人。
“那时大家也是着急,岑大哥就这么一个遗孤,无论如何是不能出意外的,唔,杜若衡竟然打你?”
“哼,‘琯琯无事,则大家无事’。”弄影学着那日杜若衡的口气,忿忿说道,随即又不禁问道“那小世子对琯琯姑娘这般好,那小谢姑娘却不知道心下会怎想,话说我师父当年跟另外一个女子来往多了点,苏敏姑姑便从此不再待见我师父了。”弄影在苏敏处呆了一夜,对这男女之间错综微妙的感情,却又有了几分了解。
叶楚材略感尴尬,又不经意的回了下头,方低声道“琯琯自幼便来到永宁府,渐漓对她只有师徒之情,疏桐明白的。”
“嗯,我却也听说了,那小世子,喜欢那大谢姑娘,话说那大谢姑娘,后来却嫁给了毕将军的儿子,你们那般痛恨毕将军,将人家搞得几乎家破人亡,除了琯琯父母的事情外,也跟这个有关罢。”弄影趴在地上,不遗余力的八卦着这单风月轶事。
“即便没有楠音这事,即便没有杀害岑大哥夫妇,这毕家,都是注定要灭亡的,”叶楚材神色渐黯,过了片刻,望着弄影,却又诧异道“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傅扬波那厮将我擒去世子府的时候,我听那杜若衡说过,唔,即便杜若衡不说,我们庄子上的人,也是有说起的,话说我庄子上的几位花君,对那陈郡谢家双姝,都是仰慕得很的,恨不能见上一眼。”谢氏双姝是闺阁中的典范,弄影也是有几分好奇的。
“若衡竟会对你说这些,”叶楚材笑了起来,接着道“那日探花楼你改的那幅画,便是疏桐作的。”
弄影啊了一声,便笑道“我后来却以为是那傅扬波画的。”她想起那幅山溪图,布局虽佳,却无甚灵气,心中对那疏桐,便略感失望,不好再说什么,便又道“只是那小世子,恋慕姐姐不成,转而追求小谢姑娘,便如那出《蓝桥记》里的裴航一般,最是让人不齿的。”
叶楚材猛地干咳两声,又回头向后看了看,便又对弄影道“那裴航遇云英,最终成仙,故事最美不过,你怎么反而觉得不齿?”
话说这《蓝桥记》,本就是时下流行的一个话本,说的是秀才裴航乘船时遇到一美貌女子樊夫人,心生爱慕,只是樊夫人已是名花有主,失落之余,樊夫人却指点他去蓝桥,那裴航到得蓝桥,遇到了樊夫人的妹妹云英,二人便又演绎出一段动人故事,最终方知那樊夫人及云英都是女仙,那裴航也因此得道升天,结局甚是圆满。叶楚材却想不到,弄影竟会对这般美好的爱情表示不齿,不由得甚是纳闷。
“退而求其次,有何美可言,他心中惦记着樊夫人,得不到,方去找的云英,若哪日樊夫人心意转过来,你说那裴航该如何处置?”弄影便反问道。
叶楚材楞了一下,不想这小姑娘竟这般看这故事,只得说道“那裴航,后来也未曾惦记着樊夫人,对那云英,也是一往情深,‘蓝桥何处觅云英?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即便苏子,也是向往这般的爱情的。”
“噗,那苏子,却是天下最虚情假意之人,他有什么东西是不向往的。”弄影一脸的不屑。
叶楚材倒吸了一口气,只觉这小丫头,思维着实匪夷所思,他们江左四子,对那苏东坡,俱是无比推崇,都说此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官清正,为人潇洒不羁,性格豪迈有趣,又对妻子情深一片,真是天下再好不过的男人了,不想弄影竟这般说他,不由得大大的吃了一惊。
“他何以虚情假意了?一首江城子悼亡,十年生死两茫茫,情深意重,刻骨铭心,何其感人。”叶楚材便望着弄影问道。
“情深意重,刻骨铭心,哼,他自己在妻子王弗死后不到一年,便定下了王弗的妹妹闰之,所以他自然是要赞赏那裴航云英的,他每个妻子死后都会写篇悼亡诗,篇篇感人,写完后接着娶新夫人,家中那樊素朝云等美妾如云,自己还要不停流连青楼,这情深意重,从何说起。”弄影面上便又露出那嘲弄之色,她自己不谙情事,却一点也不妨碍她点评他人情事。
“感情这事,怎能这般绝对,”叶楚材但觉跟弄影终究年纪小,难以跟她说清这男女之情,“照你这般说,苏轼青年丧偶,便要孤独一生,才是情深意重么,青楼本就是文人相聚之地,你要他与周围人格格不入,方是刻骨铭心么?”
“所以我只是说他是虚情假意,但凡如杜牧一般,坦言自己沉沦青楼,用情不专,却也磊落,他却偏要做出副对旧人念念不忘之姿,刻骨铭心之态,反而让人不以为然,彼时续弦王闰之尚在,你又让她心中该做何想,就好比那小世子,得不到大谢姑娘,便去寻那小谢,只怕他看着妹妹的时候,心中却想着姐姐,你让妹妹——”弄影话未说完,叶楚材便急忙将其打断,嘴里说道“你怎知道渐漓此时心中还想着楠音,疏桐才貌当世罕有,丝毫不逊于楠音的。”
“若是如此,又哪来‘无一语,对方尊,安排肠断到黄昏’呢,必定是念着旧人,方如此的,只怕那姐姐,当时也是发觉那小世子三心二意,所以才不嫁他的。”弄影这厢便说着得意了起来,话说那小世子当初走之前留给孟斓轩一句话——那夜茗山庄的人若解不了琯琯的毒,那条命,就留下来——却让这鄢庄主对他殊无好感,得以有机会编派,是不会错过的。
她那时尚不知道,萧渐漓便在她身后一丈远的石块后躲着,否则的话,那话便又会说得更狠毒些了。
那日萧渐漓让夜雨阁另一位杀手血脸去追踪弄影,让越小裳去盘问李炎,下午却收到叶楚材飞鸽传书,告知董问贤可能会跟随金国卫绍王前往五台山大孚灵鹫寺为老太后上香,他见这董问贤跟弄影的路线竟然一致,心下生疑,便自己跟了上来。
根据血脸留下的暗记,他一路追踪到了茶棚处,远远的,却见叶楚材跟在一位牵着一匹照夜白,满面怒气的小书生身后,便知道叶楚材也认出了鄢弄影,当下不便跟叶楚材相认,先找到了血脸,然后躲在一边,趁卫绍王车队经过,人群混乱之时,挤在了二人身后的人群中,正好听到鄢弄影在那里胡说八道什么青狮妖王巡山云云,心下不禁哑然失笑。不多时,见他三人跟着卫绍王的车队北上,便也与血脸悄悄跟随,方才叶楚材听到的那几声黄腹角雉叫声暗号,便是他跟血脸发出。
第六十三章 鄢庄主是理论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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