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林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森然的白牙，“不是现在！”

    他身旁那木鱼向上轻轻一扬，撞在木质小锤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传遍了整座山林。

    慧林眼中，已悄然爬满了猩红的血光！

    血佛横空，混沌凝结。

    血色刀光与灰色祭术相撞，能量和气场迸发，进而被吞没。

    这片坐落在赤京城近郊的荒林被不断扩大的异能倾轧成细碎的齑粉，随风而散，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无声倾诉刚刚发生的这场大战。

    两人曾经在东方战线上战过数番，若不是程阮横空出现，沈源恐怕都要因为诸多原因，就此死在慧林手下。

    这番两人再次相战，完全跳过了试探摸索的阶段，一出手便都是威力奇大的绝招，想在短时间内分个胜负，决个生死。

    见招拆招百余回合，慧林的面色变得难看无比。

    当日在东侧战线上，沈源处处受制，状态奇差，因此险些被慧林斩杀，可今日却大不相同了。沈源不光实力又有所增长，混沌双生诀乃至三重混沌诀都运用得更加得心应手，加之背后还有程阮的运筹帷幄和无形中加注在沈源身上的信心。

    这一切都让沈源变得比那日难缠了许多，这番争斗下来，慧林竟看不到在短时间内获胜的希望。

    姬闸的状况慧林再清楚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赤京城定然神经十分紧张。他和沈源在近郊区域如此大张旗鼓地斗法，赤京城这许久都没有半点动静，已经大大出乎了慧林的预料。

    可不论赤京城内究竟情况如何，他和沈源纠缠太久，对他来说终究是件极大的坏事。

    就在慧林脑中念头百转，思索究竟应该如何摆脱眼下困局，尽快进入赤京城完成自己的复仇时，异变陡生！

    沈源的精神力察觉到一股莫名的波动穿透了无尽虚空，撕开了地球的空间壁障，倏忽间降临在了他的身上，与他骨血中某一介于虚幻和现实间的奇点相连在了一起！

    在这一瞬间，沈源面色大变。

    这种波动他以前曾经见到过，那是在龙魂世界和地球世界第六次开始互相牵引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这第六次牵引，沈源才在曾经和慧林的交手中全面落于了下风。

    他永远无法忘记第五次双界牵引时对他造成的几乎毁灭的打击。虽然第六次双界牵引因为沈源身上的灵武护身符和其余七件圣器的关系，并未对沈源造成太大的伤害，但给沈源造成的心理阴影却半点都不小。

    而这突然从虚空中穿出的双界波动，无疑在昭示着第七次双界牵引的到来！

    沈源双目瞪圆，心中顾不上咒骂这该死的锚点为何总是赶在这么要命的时候发作，只伸手勉强挡下了眼前慧林和尚斩来的血芒，抽身疾速退出了一段距离。

    慧林不知为何也感觉到了这股横渡虚空而来的波动，面色大喜，哈哈笑道：“连天命都要姬闸死在我手里！沈源，你自求多福吧！”

    慧林自知，只要再等一时三刻，就能看到一个在双界牵引的巨力下，几近力量全失的沈源。到时候他轻而易举就能斩下这难缠祭司的头颅来。

    可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杀死沈源，他还有更重要无数倍的事情要去做。

    为了姬闸的死，他可以什么都不顾！

    于是慧林没有多留哪怕片刻。见到沈源抽身后退，他直接双脚在空中连点，足踏血莲，向赤京城的方向渡空而去，将沈源和脚下这个深坑迅速抛在了身后。

    沈源再无暇去阻拦慧林，前两次的双界牵引爆发出的巨力早已令沈源清晰认识到了锚点的可怕。如果他不能抓住这片刻的机会，布下混沌诀来分流即将到来的双界巨力，唯一的结果就是变成一团肉泥！

    四圣器、四图腾柱、四召唤物齐齐出现在沈源身周，化作了三重混沌诀。更有神魔假面从沈源怀中飞出，镇于三重混沌诀的中心，强行将沈源还无法完美糅合的四元素相连在一起，以神器之能令四元素交融相洽。

    下一刻，双界巨力临身，仿佛有一双看不到的大手紧紧攥住了沈源的身体和灵魂，向两侧粗暴地拉扯，似是要将他扯成无数碎片！

    三重混沌诀瞬间扭曲起来，像是被揉成一团的报纸。八件圣器齐齐低鸣一声，显然是不堪重负，其中的灵武护身符和圣玄图腾甚至出现了轻微的崩解。

    墨鱼丸子的化身在第一时间爆碎，不惧死亡的她悍然为沈源承担了近半双界牵引的巨力。第三重混沌诀就此破碎，也免去了秋葵等三个召唤物被气机碾压成粉的危险。

    沈源口中发出一声无意识的惨呼，身上血肉撕裂，鲜血似是廉价的自来水，疯狂向外喷涌，染红了沈源身周数米的区域。

    ……

    战火之下的赤帝国，正在经历一场由内而外的蜕变。

    帝皇明宫仓促间换了新的主人，自然有好一番混乱要收拾。姬赤根手边却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事事都要亲力亲为，纵是他能力超群，也难免焦头烂额。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上，更令人头疼万分的情况降临了。

    姬闸失踪了。

    那日，姬闸将轩辕剑和碧山玺都传给了姬赤根，自姬赤根踏出凰浴池的那一刻，他便是赤帝国不言自明的新帝。

    代表了赤帝国帝位传承的东西，其实还有一物，就是姬闸身上那件帝衣。

    不知为何，姬闸并未将这件帝衣交给姬赤根。沉浸在伤怀中的姬赤根也根本没怎么留意帝衣的下落，只想陪伴姬闸，走过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然而今天早晨，姬赤根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却看到帝衣被叠得整整齐齐，端放在他的书桌上。

    他疯了般地闯出门去，扑入了姬闸的寝宫，却只见到一袭冷清的被褥，龙木桌上，是手指刻出的两个苍劲大字。

    “勿念。”

    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姬闸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帝皇明宫中。

    姬赤根得了姬闸的传承，甚至得了姬闸的两分圣者能量灌注的圣珠，然而他终究还未抵圣境。

    姬闸纵是重伤垂死，终归是绝顶圣者。

    是脚下这片土地，曾经的帝王。

    他要走，这赤京城中，没人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给我找……赤京城，郊外，相邻的城乡，全都给我找！把叔叔给我找回来！”

    赤根陛下的声浪几乎要将整座帝皇明宫震得坍塌。

    ……

    慧林甩开了沈源，一路敲着木鱼，足踏血莲，向赤京城内而去。

    走到了赤京城最边缘处，慧林停下了脚步。他仰头看向空中那轮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太阳，一缕阳光就这样从天际垂落，悬在他的头顶，一言不发中，为他指引出了一个方向。

    慧林无声轻笑，转身跟着这缕阳光，抛下了眼前的赤京城。

    阳光在空中穿梭，慧林脚踏血莲紧紧相随，很快来到了一座雅致的青山小亭。有溪水从山间蜿蜒而下，淌过小亭旁。初春的溪水中依旧夹杂着山巅未消融的碎冰，与光滑的鹅卵石相撞，发出分外清脆的叮咚轻响。

    小亭投下的阴影中，一个瘦削枯槁的身影半倚在木栏边，垂目看着远处被水雾折射出的七彩光晕，昏黄的眼中满是追忆之色。

    咚……

    一声木鱼鸣响从远处传来，像是死神敲响了丧钟。

    慧林僧衣飘飘，踏莲行至亭前。

    亭中那形容枯槁的老人抬目看了慧林一眼。

    正巧慧林也在凝望着他。

    四目相对，回忆在眸光碰撞出的火花中褪去了旧色。

    那时的楚季以少年天才的身份初入军部，与朝南一起，拜伏在姬闸阶前，许下了战士的誓言。

    当时，楚季还不认识朝南，也不认识项中。

    他们变成白龙牙一组铁三角的事情，是那之后的第十个年头。

    在朝南死前，楚季从不曾想过，自己会违逆战士的荣光、军部的铁律。

    更不曾想过，整个赤帝国最恐怖的监狱会向他敞开大门，让他在生不如死中度日如年。

    至于慧林这个血和尚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楚季脑袋里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你终于来了。”

    当年那个雄姿英发的帝王，一凝眉，一沉吟，都似有雷霆之威，宽厚的肩膀像是能将整个赤帝国都笼罩在臂弯下。

    如今，却连这短短的一句话，都几乎要被初春的和风吹散在一片艳阳中。

    “你这种视死如归的平静，真是让人恶心。”

    慧林缓步走入小亭，脸上一副怅然若失之色。

    “让你失望了吗？”姬闸淡淡一笑，偏过目光，望向远处如黛群山。

    “你应该尖叫，应该疯狂，应该哭嚎着跪倒在我的面前，祈求我的怜悯和原谅……”

    “就像楚季曾经在我脑子里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慧林的声音变得格外沙哑而低沉，他轻轻伸手，握住了悬在空中的木鱼小锤。

    “虽然退位了，我到底还是人皇。如果一个这么不堪的人杀了朝南，杀了楚季，你真的会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