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人口众人,络绎不绝,这街道自然就有脏乱的时候。特别是年底,人更多些,热闹是热闹了,反而没有之前清丽。
不过今日却不同。从皇城门口出来,一直到西明寺正门,六丈宽的朱雀大街被清扫的极为干净,莫说一片雪,便是一粒尘都难找到。这糙面的青石砖之间的灰浆勾缝,亮的都能照出人影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皇城正门“朱雀门”上的大鼓,也叫天晟鼓,平日里是不能敲的。
今日一早,却一连敲了十三下,六轻七重。正是大历六年尾,迎接七年新生的寓意。
鼓声响毕,朱雀门高耸的木门缓缓打开,四列禁军队伍,整整齐齐从门内走出,浩浩汤汤。行了不远,逐渐分成左右两队,沿着朱雀大街两侧,一字排开,肩并着肩,脚挨着脚,做出两道人墙来。
禁军本分南北两衙。南衙十六卫,在天宝(唐玄宗)之后,仅存官额虚名。北衙十军,每队千人。分为: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左右神威军,左右神策军。
其中神威神策四军,皆在鱼朝恩管控之下,龙武神武四军,则与之互相制衡,同留在大内。
而此次年终尾祭,负责护卫的,便是人称“精锐中的精锐”的“北衙羽林军”。这禁军中最强的左右两卫,不仅要求武艺高强、德行卓越,连身高长相也必须是百里挑一。
一群如此威武的人儿,列成人墙,高出百姓一个头来。内着金黄长衫,外披银鳞软甲,手持三尺横刀,往百姓面前一杵,气势雄浑,不怒自威。
禁军隔开街道后,又将西明寺团团围住,所有天子会经过的地方,莫说行人,连苍蝇也飞不进来。
围观的百姓,早已经把附近的街巷挤得水泄不通,只等天子到来,可以一睹圣颜。
“呜~!呜呜~~!”
八支长胡号在城墙上发出一阵闷响,重音拖的极长,这号角声先在皇城南面正门朱雀门响起,继而是左右两侧副门——含光门、安上门;再接从东西两个方向,分别蔓延至皇城另外四门:顺义、安福、延喜、景风。
皇城之后,这响动如同烽火狼烟一般,延伸至长安的每一个城门,西起华林门、至光化门、开远门、金光门、延平门、安化门。东起至德门、经道化门、春明门、延兴门、启厦门。
号声覆盖整个长安城,无处不闻,无处不响。这声音既响亮又低沉,让人不禁沉默,这便是天家威严。
东西两股声音同时交织在长安南正门“明德门”上,重新汇聚成六短七长。紧接着,整个朱雀大街上的两千禁军,同时跺脚:大喝道:“兴!”振聋发聩。
长安百万人,无人敢喧哗。
前奏完毕,才到了年终尾祭的吉时。
天子仪仗,共分四个等级:黄麾大仗、黄麾半仗、黄麾角仗、黄麾细仗。
大仗是皇帝一生之中的最大盛典才可用,如登基、祭天、封禅等。年终尾祭为一年的常礼中的大祭奠,本应该用半仗,但当朝陛下不喜奢靡,缩减宫内用度,因此又减一半,只用黄麾角仗。
这仪仗队伍第一队便是“金吾”,为首黑底年号旗五面,五岳旗五面、青龙朱雀玄白虎旗各五面,以五杆皂纛大旗收尾,
之后便是兵部仪卫,从头到尾,依次是:天一旗、摄提旗、五辰旗、二十八宿旗、十一面信幡、六面传教幡、六面告止幡、一杆黄麾。
这完毕之后,才是真正的天子队伍,为首的是君王万岁旗与天下太平旗,又左右各有狮子旗一面,金鸾、金凤旗各一面。旗队之后,是十顶天子华盖“黄罗伞”,分成左右两队,每一顶都有半丈大小,重约百斤。
等这仪仗队伍全部出来,已经是一炷香之后。
六个单骑车撵,青色车顶,为朝廷六部尚书,之后是依旧是三个单骑车撵,车顶改为紫色,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最高官员:中书令、侍中、尚书令。之后是两个双骑车撵,车顶为黑色,较前车更大些,为左右宰相。
紧接着四匹高头大马,白黄棕赤,颜色各异。每一匹都是万中无一的骏马。这便是皇帝最信赖的四位皇兄皇弟,不着礼服,却着军甲,以示皇族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之心。襄王骑赤马,也在其中。
这队伍最中央,才是皇帝龙撵,不用马拉,以人荷,二十四抬大轿,轿体半丈见方,四方立柱,以黄纱幔为墙,顶上盖以方繖,样式繁杂:缎殊红紫二色蚕丝为底,不施绣纹,四角出铜龙首,垂五彩流苏。
皇帝于皇后坐于其中,均是正黄礼服。从外面看里面,只能观其形,不得见其貌。
龙撵之后,是太子和睦王的单马轿撵,一黄一黑,并列左右,再之后是后宫妃嫔的仪仗,一共四妃九嫔,均是单马车撵,妃子撵用正红纱帐,嫔撵用粉红纱帐。
队伍的最后才是其他重要大臣和官员。
整个队伍一千余人,形如长龙。
李秉不在年终祭礼队伍,带着安子、盈澜儿、芣苡、魏泽、马学文一行人,也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个观礼大队。魏泽的随从占领了一片地方,将几人和百姓隔出来,不用受那挤挤挨挨的痛苦。
百姓起初还怕着天家威严,都默默注视着仪仗队伍,等六部三司的车撵一出来,人群开始沸腾,“万岁万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本朝皇帝,一改安史之乱的疲敝,虽然还不能完全驱除吐蕃威胁,但大唐腹地总算安定了下来,加之历年重视农商,清税薄役,在百姓中,很有威望。
“好像每年都差不多嘛。”魏泽和学文是长安人士,这年终尾祭,年年都见,也没有什么特别。倒是芣苡、盈澜儿和安子,看着这么壮观的队伍,兴高采烈。
李秉手里抓着佩剑,正是睦王送他的那一把“倦尘”。他心中有事,一直冷面不语,不看仪仗队伍,反而密切注意着朱雀大街左右两侧的高楼高塔。如果真的有人袭击祭礼车队,从这些高处,怕是最方便。
“有刺客!”一声惊呼,七八十人从两边高塔跃出,突袭仪仗队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这禁军反应也极快,立刻收编队形,护在皇帝周围,百十人主动出击,在空中就已经对招。
两拨人瞬间打在一起,刀枪声不绝于耳。百姓被这突入起来的状况吓得四散逃串,场面顿时大乱。禁军队伍不断收缩,刺客也不断涌入,这一小块地方人越来越多。
刺客之中,一个青衣蒙面人,武功极高,三两下就将围着他的一群禁军杀的一个不剩,转眼瞄上了皇帝轿撵。一步踏在后妃车驾之上,飞身三步,刹那间就出现在了皇帝车撵之前。
两个禁军队长想要拦截,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斩杀。
太子和睦王离皇上的撵驾最近,两人也被一群禁军包围,太子看到到皇上守备似乎不足抵挡这人,不愿再躲在人群之后,一把抽出长剑,欲要拼死保护父皇。
论武功,他虽然有些底子,但跟普通禁军也相差无几,要真的当面走一招,哪里还有活路?
好在一只大手抓住他的领子,往后一拽,另一手持剑,对着青衣人的长刀,迎了上去。
这人正是襄王李僙。
“噌!噌!”两人打的互有来回,青衣人的招式极快,但李僙的剑招却沉稳苍劲,二者互相克制,功夫火候又相差无几,一时间难分高下。
逼得青衣人退开,李僙继续上前攻击,加上几个禁军队长,从旁协助,一时间竟然逼得他节节后退。
禁军队长的功夫似乎要和青衣人差不少,但多少年的集体操练,研习出的剑阵,这个时候就发挥了作用。有李僙拖住他,剑阵很快成型,将青衣人困在其中。
青衣刀客一面要应付李僙的剑法,一面还要眼观八方,若不是他轻功了得,这剑阵早就收缩将他剿死在其中。
在看其他地方,刺客不断的涌出,服装也大致分为三种,一种略带回纥风格,一种是中原武袍,这二者多为杂兵,战力大致和禁军相当,另一种便是这青衣蒙面人,都是功夫极高的刺客,不过人数不多,大约共二十来人。
而青衣人之中,又以三人打的最凶。
眼看这青衣刀客要被拖入剑阵,不远处一个胖壮汉子,抡起一对大锤,将和他缠斗的禁军小队长砸的倒飞出去,撞在石墙上,全身肋骨都被震的粉碎,没了生气。
他几乎不懂轻功,在人海之中把双锤抡的左右飞起,禁军士兵接二连三被抡飞到天上,血肉白骨溅的到处都是,如此才开辟出一条血路,杀到青衣刀客身边。
他手中的一对锤,不是普通铁锤,而是浑天锤。
这门兵刃问世并不久。相传李元霸力大无穷,普通铁锤在手中轻若鸿毛,便将一尺锤头,变成一尺半,这样一来,重量就多了两倍不止。他还觉得不过瘾,便将铁锤头,换成铅锤头,再用黄金重新饰面,如此一来,这浑天锤的重量比原来重了四倍不止,实乃钝器之王。
剑阵玄妙,却抵不住这生猛的硬招来拆,这胖壮汉子才不管禁军哪边喂剑,只是一锤硬抗,来接这千百招。困住青衣刀客的剑阵瞬间被扰乱。
“你们去抓那个刀客,这人交给我!”
禁军队长之前未成阵,不是刀客对手,但这阵位已经列好,只要没有胖壮汉子的搅扰,要困住刀客,还是做得到。
李僙的剑法苍劲浑厚,但力量依旧不是这胖壮汉子的对手,不论怎么出剑,总会被打偏化解。
虽然那胖壮汉子也讨不到好,但一直这么僵持下去,青衣刀客的轻功似乎要快了不少,眼看就要脱身。
李僙一手从死去的禁军身上,抓起一把横刀,改为双持,右手剑,左手刀,各使一门剑法。
果然他的实战经验之丰富,并非普通人可比,一眼就看出了这人两手浑天锤,势大力沉是优点,但同样带来缺点,便是不够灵动,难以变招。
看着胖壮汉子一手挡开自己的剑,李僙在同一瞬间,左手变招,那人虽然也还有一锤,但浑天锤要变招可比横刀慢的多,转瞬间就应付不来了。加上他又不懂轻功,被李僙的身法缠的不多脱身,越打越急,越急越输。
只是十个回合,就已经被李僙连刺了三刀。不过这人也真是皮糙肉厚,中刀之后,居然行动一点没有迟缓,还是死死硬抗。
看着青衣刀客要似乎要逃出剑阵,李僙一个虚招引的胖壮汉子抡锤砸来,脚尖点地跃起,再借着浑天锤的浑厚力道,倒飞出去,在空中停在青衣刀客身边,回身便是一刀一剑。
眼看就要脱出剑阵的他,被李僙这一招逼得只能对拆。
两剑相冲,各自退开。
他虽然没受伤,但准备李僙这一拦,又落回了剑阵中央,真是恼火!
街上的刺客不断变的更多,已经涌出大几百人来。禁军伤亡不断,应付起来,已经渐渐捉襟见肘。
忽然两只队伍赶到,加入战局,一只是长安城卫军,原本就在待命,武功虽然不如禁军高,但好在人多,两千人往朱雀大街各个通道一堵,新的刺客再难杀过来。
另一只就更奇怪了,居然是潼关守军。
潼关和长安百里有余,向来是重镇,守军一万有余。此刻来的只是其中精锐,大概又是两千人。这四千人加入,局面很快被稳定下来。
“不能拖了!先杀狗皇帝!”除了这二人之外,另一个青衣领袖,大喝一声,甩开身边禁军,三两步跨到李僙身边。
他一头灰白长发,高壮无比。
这三个青衣蒙面的人领袖,虽然都是又高又壮,但细看之下,均有差别。青衣人的精干健硕,持锤那人肥胖敦实,灰发人体型介于二者之间,壮是壮,却匀称。
李僙原本一刀正要劈在那胖壮汉子身上,这灰发人闪到他身边,双手合十一拍,竟然将李僙的横刀死死夹住。
空手接白刃,不仅没有受伤,还让李僙的横刀不能再进分毫。
“外家横练高手?”李僙心中狐疑,还不等再出剑,那人双掌分别前后稍移动,猛的用力,竟然将横刀拦腰拍断。
这军器监的横刀,少说也是正五品以上,禁军所用,更是精良,从四品,正四品也十分常见。这人居然能在李僙手上,把这四品剑空手拍断,实在厉害。
还没再和这灰发人拆招,两柄浑天锤就已经从他头顶落下,李僙连忙提剑抵挡。
“噗!”
两锤挡开,胸口却中了灰发人一掌。这横练高手的一掌,带着内劲,实在太凶猛,即便功力深厚如李僙,也被搅的无内翻腾,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没死?”灰发人大为惊奇,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失手。
灰发人看着青衣刀客,对胖壮汉子说道:“你去救他!”
时间紧迫,他也不再给机会,径直再袭向李僙面门。
李秉、马学文、盈澜儿本来也在人群中阻拦刺客。
可眼看自己老爹受了重伤,哪里还呆的住。当下也不管什么内功不内功的腌臜事情,提起“倦尘”,试着驾驭内力,不想丹田依旧被禁锢住,一丝真气也提不上来。
只能靠着身法,一招星行夜归的突刺,先赶到李僙身边,正瞧着灰衣人对着李僙额头劈去。
心知这人实在太厉害,完全不敢留手,强行运转周天真气,十成十的真气汇聚起来,双手持剑横砍。
“挥日阳戈!”
他许久没用内功,这一招出来,竟然比一个月前又强了五分。果然这《玄冥黑经》一旦练上境界,这内功就会自行增长,传闻不假。
一阵紫铜烟粉过,好似满天亮星辰。
倦尘的速度之快,震荡空气,划出一阵剧烈的蜂鸣,引得一道灼热气浪,将剑身周围的紫铜粉尘都烧的赤红,拖出一道长长的光芒尾迹。
灰发人见李秉过来,本想一掌将他拍飞,忽然见这剑法的气势,也生出半分忌惮来,伸出双手去拍剑。
“嘶!”
两人对招。李秉被这人的内力震的后退三步,几乎稳不住身形。灰衣人后退半步,眉头一皱,在看双手,都被割除一道血痕。
滴滴鲜血流在地上,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凶狠的看了眼前这个少年一眼,眉头拧成一团:“此子不除,必成后患!。一刻不停留,朝着李秉奔去。
李秉提剑正要对拆,一个影子也到了他身边助拳,正是李僙。
“一不小心,中你一掌,现在就让你还回来!”
李秉和李僙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左一右攻了上去。
没有了“三金锁脉”的束缚,李秉身法力道都和之前强了不少。即便和李僙站在一起,似乎也差的不多。
李僙也使出全力,剑法似乎又换了一种。灰衣人看着如此凶猛的气势,也不敢再正面空手接剑,且战且退。
“啊!”
这边激战正酣,那边一声惨叫,引得三人回头。
“得手了!撤!”
原来青衣刀客在胖壮汉子的帮助下,摆脱了剑阵,靠着绝世的身法和轻功,在严密的禁军守备中,居然像泥鳅一般,只是一瞬间就窜入了皇帝的圣撵中。
提手一刀,正黄的纱幔上,飙出一道鲜红血痕!
“皇兄!”
“陛下!”
——————
“唐横刀”是唐朝军士武器标配,日本太刀就是从其中演化而来,说是刀,其实样子很像剑,可以百度一下。
昨天没写,今天一些就是5000多字。。赶紧得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
时间所限,这一章只检查了一遍,不过目前来看,很是满意。
十一章 父子大战三壮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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