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时候，史青吻了我的额头，“看到你楼上亮灯我再走。”那种温柔，让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时候我和奶奶住在一起，每次他都送我回家，轻声说“看你关门了，我再走。”一时之间我恍了神，轻轻点头。

    到家后我把客厅灯打开，踱步到阳台。这时候电话响了，“怎么不去睡觉，站在阳台边看我。那么舍不得我么。”

    不知道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咙，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们是可以说出这种话的关系吗？

    “我能听到你的呼吸声，辛艾。为什么这么多年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辛艾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我低头看着史青的电话号码，还是十年前的号码，即使十年未曾拨过，但我依旧可以背出来。在这个通讯录行天下的时代，我能背出的也就辛荣的手机，荣耀的手机和这个我以为忘记了的号码。

    “怎么又哭了，好在我们现在不是又遇到了吗。”

    “为什么十年没换号，这十年你不是在美国吗？”我知道史青去美国，也是偶然的机会遇到他当年的室友，室友告诉我的。你看，连史青的消息我都要借他人之口才知道。

    “我怕你找不到我，所以一直都有缴费。”

    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重重地跌坐在地板上。哭得像没糖吃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知不知道我很生你的气。为什么在水中推开我，不让我救白鹭。为什么我在水中憋气那么久都不来救我，为什么不来哄哄我。为什么我亲了你一下，你就像逃难一样走开？”

    “虽然你水性好，但不会救人，我怕你连自己的命也搭进去。我知道你在憋气，也知道你受不住了会自己上来。你在闹着玩，白鹭却有生命危险。对，我是在回吻了你之后跑开。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回吻你，可是吻了之后我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喜欢你的小秘密被你发现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无措慌张，只有逃跑。那段时间我也很迷惘。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却又怕影响你，我想着都坚持那么多年了，最后这二十几天又算得了什么。抗一抗，高考结束就什么都好了。我一直都藏着对你的喜欢，我高一的时候你才刚小学毕业，开始是觉得你还太小，后来你长大了又怕影响学习。”

    “史青，你混蛋你王八蛋。”

    “我知道我很混账，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你要我吗？”

    我要吗，我要的起吗，我要不了。“为什么高考第一天我给你打电话，手机是关机？”

    “那天我爷爷病危，买了机票就走了。可能你打的时候我就在飞机上。后来我照顾爷爷了两天，经历了几次病危通知单，他还是走了。料理完爷爷的葬礼，我爸妈就回国帮我办了转学手续，直接在美国这边生活。结束了一切乱七八糟的事儿之后，你的电话就变成空号了。”

    造化弄人就是如此吧，偏偏在我最需要那通电话的时候，打不通。因为打不通史青的电话，一气之下，也把自己的电话卡给扔了。

    “我第一年的暑假就去了你家，问了邻居才知道奶奶在高考第一天就去世了。院里的人都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他们说你高考后没几天就消失了。我去警察局报案，也都无疾而终。”

    “奶奶的墓可以带我去看看吗。我很想她。”

    我哽咽地说，好。

    史青从小就是自己在家长大的，家里的亲戚基本都在美国。史青爸妈都是医生，叔叔伯伯也是医生。因为父母常年不在身边，从小史青就很讨厌医生这个职业，觉得是这个职业把自己的爸爸妈妈抢走了。小时候还有个照顾起居的阿姨，长大后连阿姨都没有了。他的父母只有在圣诞节感恩节才会回国陪史青。他爸妈希望他把中文学好，基础扎牢，就把史青送回国念小学。等史青小学毕业再把他接走。在他小学毕业也就是我十岁生日的那年，他问我有什么生日愿望，我说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吗。史青笑说，在我能力范围就可以，你让我摘星星我也做不到。我狡黠一笑，比摘星星简单多了，我愿意用我十岁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所有的生日愿望换史青留在中国。

    他问我，“为什么只到二十岁？”

    “不告诉你。”因为二十岁以后我的愿望就变成了嫁给你，光留在身边自然不能满足我了。

    只是没想到，史青真的留了下来，一留就是这么多年。现在想想，我真的很自私。剥夺了那么多年他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放手让他走。

    因为史青爸妈不能在中国节日回国，所以春节端午节中秋节史青都是在我们家过得。奶奶也很喜欢史青，史青也很喜欢奶奶。那时候，真的很快乐。第一次史青在我们家过春节，奶奶包了饺子，故意包了一个外形特别的饺子，在里边塞了硬币。然后捞饺子的时候找到那个饺子，捞进史青碗里，史青吃到的时候超开心，然后奶奶说“哈哈，我们家史青交好运喽，我们一家子的幸运都交给你啦。”

    听完奶奶的话，史青就哭了。后来每一次春节都是史青吃到带硬币的饺子，雷打不动。奶奶知道史青什么都不缺，但很可怜他从小父母不在身边。所以就给予史青很多很多爱，给他很多很多的温暖。

    “辛艾，我知道这十年里你经历很多。但我们还有好多好多时间，可以慢慢讲，慢慢补。”

    “补不了了，时间他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们真的不可能了。你不知道这十年里发生了多少事。一件一件都都告诉我，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我不在的十年，你可以从现在开始，一件一件的告诉我。我也把我十年里的故事一个个讲给你听。”

    “史青，我们，算了吧。”

    “什么叫算了？你不想告诉我，好，我不听。那就让过去的过去，不行吗？”我听出了声音的变化，知道他现在很生气。

    “不行。我们放过彼此好不好。”

    “我真不知道你他妈的在想什么。十年就他妈的把我判死刑了。”

    “对不起。”

    “你爱我吗？”

    我爱吗？我应该是爱的，不然我不会在他告诉我，他喜欢我的时候，遗憾地那么痛，那样怅然若失。不会在他说到奶奶的时候，以为结了蜘蛛网的回忆却那么清晰。不会在看到他没更换的电话号码时，哭得那么如丧考妣。一路走来的少年，原来我们是互相喜欢的。这一刻，我多么地欣喜又是那么地难过。

    “不爱。”我们注定做不了爱人。如果连朋友都做不得，就互相做个陌生人吧。十年来没有我，他史青活的好好的。十年来我没有他，我辛艾也活的好好的。今日重逢已是最大的收获，我岂敢追求更多。谁都不能陪伴谁一辈子，这个道理在奶奶离开我那天我就知道了。人生而孤独，这是必然归宿。

    “好。我他妈的再找你就是犯贱。”

    史青挂了电话，我站在阳台上看他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