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九去棺材店给绾云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院子里的人以前到底都是将军府的,遇见这种事虽然一开始慌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比以前更安静了。
以前院子里的人都说说笑笑的,现在他们都知道安歌心里不好受,没有一个人说话,怕打扰到她,连脚步声都放的轻轻的。
整个四合院安静的和墓地一样,安歌在床上躺了一天,盯着床顶的纱幔发呆。
宁九回来后,派人将绾云入殓,又走到站在门口发呆的袁起禄面前,问道:“姑娘还在睡?”
袁起禄点点头,目露担忧,他中午时候想送饭给安歌的,但安歌却没让他进去。
“我进去劝劝姑娘。”
宁九叹了口气,又上前敲了敲门,里面的安歌依然没有说话。
她担心安歌,索性自己拿小刀子别开了门后面的插销,直接进去了。
“姑娘……”宁九走到床边,俯下身子,轻声问道,“绾云姑娘已经入棺了,虽然她一个人挺可怜的,但姑娘到底与她非亲非故,帮她大办葬礼是不合规矩的,不如买块风水好的墓地,将她葬了,如何?”
安歌空洞的双眸稍稍恢复了些光泽,看向宁九,摇了摇头,语气淡淡地道:“绾云的尸身先摆在院子里,这个天气也不会腐烂。将军说了三日之内必叫那几个人牙子付出代价,我得等他们伏法,再替绾云下葬。”
宁九本就怀疑绾云的事与那些人牙子有关,现在从安歌口中得到了确定的消息,一瞬间也想明白了,立马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都是奴婢害了绾云姑娘,若不是那天奴婢一时冲动激怒了那伙人,绾云姑娘也不会……”
安歌侧着脸,静静地望着她,不知道怎么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绾云与她说过的那句话。
她坐起来,伸手扶起宁九,对着满脸愧疚的她摇了摇头:“不怪你,要怪就怪做坏事的人,咱们没做过坏事,怨来怨去的算什么?”
宁九一阵心酸,看着面容憔悴的安歌道:“既然姑娘知道不怪咱们,那群坏人也有将军在收拾,姑娘为什么还要如此折磨自己?”
“我没有折磨自己,我就是心里难受。”安歌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捂住脸道,“绾云本不该死的,她是受害的,她为什么要去死?”
宁九沉默片刻,又沉沉开口说道:“姑娘,奴婢有一句话早就想说了,绾云受了那样的凌辱,又被人赤身**地抛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事儿遭到任何一个女子身上,她没有脸面再活下去,绾云自溺,是……是……”
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如此死去,总比屈辱的活着好吧?
“脸面比活着更重要吗?人都死了,还要脸面有什么意思?”安歌放下双手,深深地看着宁九,说完这句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九姑你也是女子,你都不站在绾云这边,你也觉得她失贞了就该死……大黎的女子也太可怜了,那些道貌岸然的理学家给我们定一条条严苛的规矩,那些酸腐
的文人也要对我们指手画脚,就连我们自己也觉得这些规矩都是对的……可该死的人不是绾云啊,她又没做错什么……”
安歌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听得宁九心里一阵难受。
谁说不是呢。她小的时候,她娘因为受不了那个酒鬼丈夫的毒打而跟别人私奔,周围所有人都骂她娘不守妇道,没有一个人会记着她娘受过多少委屈。
而那个酒鬼父亲,从外公外婆那里讨要回了当初给她娘的聘礼,就把她卖出去当下人了。幸好将军府待她不错。
想到这些,本来还想来安慰安歌的宁九倒是先哭了,泪眼婆娑地望着安歌:“姑娘说得对,可……可几百年,几千年都这么过来了,谁也没有觉得这规矩是错的……”
安歌又深深叹了口气,躺回了床上,木木地道:“九姑,我想再睡会儿。”
宁九拿袖子擦了擦眼泪,此时才发觉被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小姑娘给说哭了,有些丢人,又赶紧恢复了情绪,笑着问道:“姑娘可要吃点东西?听袁起禄说姑娘都一天没吃了。”
安歌摇摇头,闭上了眼睛:“先不吃了,我没胃口。”
宁九也不再劝了,替安歌掖了掖被角,轻叹一声,转身出去了。
第二日安歌本还是不想起床的,书市的几个老板委托平日里联络的人过来问下一册邸报什么时候拿过去,一想到还有这事,她还是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可婆子们再和她说什么有趣好玩的事,她也提不起兴趣,满肚子都是怨气,别人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都被她解释成了坏事。
比如一个婆子跟她说:“京城里有位姓夏的名士,最是品行高洁,他的女儿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日,有一名书生拜访他,夏名士带书生去后院赏花,书生与夏名士的女儿一见钟情,婚事当即就定下了,后来才知道这书生居然是首辅大人家的长孙,而他伪装成穷书生夏名士也没有嫌弃他,还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一时间传为佳话!”
安歌听罢,冷笑一声道:“这夏名士这么高洁还带外男去后院?他要是真高洁,他看见书生和他女儿眉来眼去他就应该气到当场吐血!这样才是真高洁!虚伪,明明就是早知道人家是首辅家的长孙,所以故意安排了这出戏!”
那婆子的笑僵在脸上,好一会儿才讪讪地回过味儿来:“是,是,还是姑娘聪明。”
安歌把这些事写成文章之后,怎么读怎么觉得别扭。
她的《京报》是给女子看的,原本写的都是平淡却又有趣的琐事,此时一大段一大段的阴谋论,叫安歌自己看了更觉得心烦,索性把写好的全给撕了。
她算是明白了,自己目前这个状态不适合写文章,就把婆子们派到了柳平乐那里,把打探到的事说给她听,最近一册的邸报就由柳平乐来主笔。
两日后,外头传来消息,说那伙不正当的人牙子以及被一网打尽了,景澜还就地处决了几个,把他们的脑袋割了摆在菜市口。
百姓间都
传,说皇上给了景澜特权,一旦被景澜查到有作奸犯科的,都是这样直接砍脑袋。
景澜又派人给各家秦楼楚馆都的大门上都贴了告示,警告他们以后不许收任何来路不明的女子,一旦查到,和这几个人一样下场。
负责那片治安的南城兵马司首领也被砍了,有人招供说他们这个帮派每年的上缴一大批银子给该首领,所以才能安然做坏事好几年。
这事闹得轰轰烈烈,一时间京城人人都知道修罗般的景将军在这太平盛世没仗可打了,就来管京城的治安,谁也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京城周边几个县的飞贼劫匪都回家好好种地了……
绾云的尸身也终于可以好好下葬。
就是安歌依然很颓然,好久也提不起兴致做事。
那晚景澜入宫和皇上汇报过此事,再回了将军府,便直接过去找了安歌。
他早就从宁九口中得知安歌最近心绪不假,还从天汇轩买了不少好吃的糕点带回来想哄哄她,安歌望着摆满桌子的糕点十分无语……“将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景澜见她如此憔悴,叹道:“我已经替你给绾云报仇了,你还是放不下吗?”
安歌咬了咬唇,良久不语,景澜耐心的等着她,终于,她幽幽开口道:“我只是想到自己罢了。这种事防不胜防的,若我有一日也被害了,也受了这般凌辱,你说会不会也有人背地里说我被害了就该去死,还骂我笨活该被害?”
景澜不假思索地道:“若你被害了,我掘地三尺也要将害你的人找出来大卸八块。至于别人会不会骂你……不管别人会不会,总之我不会。”
安歌怔怔地看着他,好几日自己都没流过一滴泪,此时却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是啊,天下这么大,总得有一两个讲道理的。
绝望什么?绾云……绾云爬进那口缸里的时候是笑着的,她也是满怀希望的死去的吧,尽管她最后妥协了。
景澜本是隔着桌子坐在她对面的,此时见她眼眶红了,就不由自主地起身过去抱住她,可他还没得手,袁起禄就杀气腾腾地从外面冲了进来,他见两人距离如此亲密,怒道:“来打架!!!”
景澜的手僵了僵,又放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这人!真是太烦了!!!
“打就打!”
这次景澜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再和他讲道理,真的出去与他打架了,安歌知道那两人不会把对方打死,索性也不管他们。
此时突然觉得有些饿,便拿了一块桌子上的糕点吃了起来。
宁九从外面进来,看见安歌又似乎恢复了以往的神采,笑着问道:“姑娘,外面那口缸,可要处理了?”
总归是死过人的。
安歌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她将那口糕点咽下,摇头道:“放那儿吧,明年夏天,还开花呢。”说完,又看向宁九,补充道,“我喜欢莲花。”
出淤泥而不染,就和绾云一样。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真正高洁的名士就该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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