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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巨响,寨墙外腾起的白烟迅即便被西面海上的阵阵清风吹散开去。
瘦高个子的酋长回首得意的对上首那人报以微笑,而他对视的那人却是满眼的不屑。
“班马吉就只有这样的样子货?”阿拉木丁的不满让方才还有着炫耀之心的那人有些气恼,纵然这些部族动员了足够多的土兵前来参战,更是调动船只封锁了山口洋的港口,但对于想要占据此地的三发主人而言也依然显得不够,而阿拉木丁的态度所以如此也是因为见识过了荷兰人更为出色的火器。
不过这好歹也是从满剌加城搞到的大炮,过去几年中放眼整个三发地面,恐怕也都算得精良,即便如今在山口洋北边河口的红夷堡垒,也还没有像样的火炮,只是火枪的射程和准头的确是更好一些罢了。而如今不光火炮,班马吉各部东拼西凑出来的几十挺火绳枪同样是克敌制胜的利器,现在也押在大队后面,比起山口洋寨子里那些华人的长短火铳和参差不齐的刀枪也是更加精良,此刻就堵着山口洋的西北两侧寨墙,随时准备给予敢于出寨作战的汉人民壮以痛击。班马吉的酋长安鞑面有得色自有道理,需知就算是阿拉木丁自己的亲卫,也不过是配备了不错的刀剑而已,而他能统领三发也只是人力和财力的结果使然。
看得出来,班马吉的部族此番也确实是下了血本,安鞑的港口就在山口洋更北面一些的地方,以往更是海上贸易的一处重要据点。这几年应是被南面的华商在贸易上压得抬不起头,各部的头人早就看着山口洋的汉人不顺眼了。故而得了阿拉木丁的征召后,可以算是倾巢而出。如今近千人的族中战士封锁了山口洋通往北面的大道,三十多人伺候着的一门火炮正对着看起来不算牢靠的寨墙。半小时一次的炮击,还只是一门,发射的也都不是实心的铁蛋,算起来威慑更甚实战。而剩下的兵士大都是临时从族中征召,见了山口洋的寨墙还算严整,也都没有想要进攻的欲望,一个个歪七倒八的坐在在树荫下乘凉。
若不是看在这一队人马最先赶到,自己又在用人之际,阿拉木丁倒是想学南面的生番,拿几个人的脑袋来祭一祭旗。
“勒多部的人马什么时候能到?”
勒多部的酋长拉杜罗闻言回身道:“大队人马应该是前日才上路,再有一日也该能从林子里出来了。”
拉杜罗收到了消息便带着亲随土兵沿着纽特山脉翻越而来,而他部中的大队则是要沿着山南谷地中的大路西进。纽特山南麓的谷地之中多有汉人开采的金矿,其中招募的矿工苦力又以勒多部的族人为多,因为采金的事情汉人与其部中多有冲突,是以这一回阿拉木丁相召便豪不犹豫的也拉起了近千族人过来。说是行军,其实还要顺便清洗沿途的金矿,哪里是说到就能到的。拉杜罗让两个儿子分头带队,为的就是多抓几个矿中的汉人采金匠,就如北方大陆上的蛮族一般,此地的番部同样重视技术人才的搜罗。
也因为勒多部族人多为华商采矿,故而无论族中装备还是族人的武勇都要比只在班马吉港中织布种田贩卖胡椒的几家强上不少。至少酋长身边人配上的皮甲,就算爪哇岛上的大国也没有几家能够全数给手下军士装备的。
“阁下准备围到什么时候?”
马可有些不耐烦的问着素檀,作为荷兰东印度联合公司在此地的最高代表,他本不愿来与这些蛮族打交道。虽然荷兰人侍奉天主不算虔诚,但面对此地土族的巫蛊盛行以及野蛮做派,依然是不太适应。若不是此地每年颇丰的贸易收入,他是不大愿意来到远东来冒险的。荷属东印度联合公司虽然成立时间不算太短,但在婆罗洲还不算站稳脚跟,各家股东之间也还在利益整合当中,是以在南洋拓张的速度比起欧洲邻居尚不算快。至少山口洋的华商,那些来自北方的强大帝国的子民似乎对自己远在欧洲的祖国并无半分尊重可言,而和本地人比,这些汉人又实在是太过勤劳了点,这便成了一个严重的威胁。
这也难怪,听说联合公司在远东的不少岛屿、据点,也都在招募华工进行建设,想来联合公司的各位股东们并不是心血来潮,自有一番道理,只是汉人的勤勉若是能为公司所用,自然最好,但若是让他们自行其事,以后就难免不会对公司的发展造成困扰,山口洋这里就是如此。
而不好的消息并不止于这一桩,最近古晋那里来了一群奇怪的中国人,和此地的汉人移民全不相类,但关于他们的传言却是很多。有说他们拥有能够不畏潮流随意驱使航行的铁船,也有说他们拥有无坚不摧的火器,最近过来的一些商人也在传说,这些自称宋人的野心家已经占据了婆罗洲北的许多地方,古晋只是最新占下的一处。
若不是这个时节装运胡椒的船只已经南下爪哇,马可倒是真的愿意去古晋看上一看,尤其是传闻中能够战胜西班牙人战舰的宋人火器。要知道此时葡萄牙与西班牙共王,但荷兰人的军舰也就只敢在果阿和澳门找找葡萄牙人的不痛快,马尼拉是万万不会去的,故而论起对敢于正面对抗西班牙人军舰还能打赢的宋人的好奇心,身为一个荷兰人可是不会觉得有人能够更甚自己,而于马可而言,也只有真正眼见为实了才好做出必要的应对。宋人是可以联合的对象还是潜在的敌人,只要自己第一个将消息传回公司,以后的前途也许就会大不一样。
而促成此地的荷兰人与阿拉木丁一拍即合的,来自古晋的威胁的确居功不小,本地的汉民仗着天朝上国的子民身份,在心中对土族和红夷从来都会低看一眼,纵然以他们自己的身份也不过是些帝国的海外弃民。而荷兰人也不过是一直在土族与汉人之间保持着平衡,毕竟以人数而言,本地最弱的反倒是他们自己。
但多个渠道的情报显示,古晋那边新来的主人似乎并不愿意仅仅接受一个小小的港口,或许受制于语言的交流荷兰人并不清楚‘集村并屯’的内涵,但古晋港口的各种建设以及对外的道路修葺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周边的各种势力,宋人就要来了。
毕竟以马可有限的军事常识也能明白,港口的建设还能说是为了贸易,但向着内陆修建道路却是明明白白的为了加强和稳固政权的统治,就如现在他的祖国在布雷达一线对西班牙军队所做的那样。
熟悉的套路让马可不得不催促阿拉木丁,毕竟比起人多势众的三发主人,荷兰人明显有些慌了。
…………
“不知道都在慌些什么。”
看着又一队巡城的民壮穿街而过,朝着北边的寨墙匆匆跑去,毛谓便觉得丧气,不过是一次寻常的殴斗,谁能想到会引出这样严重的后果。此地又不比大明,稍微有些身份的土人,要么是自己的腰间,要么假手于跟班的仆役,总之都是随时带着刀子的。遇到争斗打上一场,被刀子捅伤也是寻常,太平时节为了耀武扬威,土人用铁签子自己在身上扎几个窟窿穿街过巷都是寻常之事。只要不是刻意为之,都是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情,本地本就不是什么严刑峻法之邦,更没有像样的官府,全都是依靠地方自决。没想到这次却引出了这么大的麻烦,三发的土人竟然动了真格。
方才北面寨墙外的一阵炮响是行进中的队伍如此慌乱的元凶,可又不是前几天,班马吉的蛮子手中究竟是些什么货色也都清楚了。那门大炮响则响矣,可以毛谓有限的见识,百步之外也就只能听个响,炮口射出些碎石铁钉,只要人在寨墙后面守着便不虞会有受伤的风险。而若是要将那门大炮推到足以显示威力的距离,那寨子里的火器和弓弩也一样不是吃素。
‘不知道兄长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毛谓的大哥毛宏出发去古晋已经好几天了,如今山口洋北面和东面被十几家部族的土兵团团围定,海上还有疍户的巡船,也就只有南面通往坤甸的道路还算畅通,但也不能算是安全,派往那边的使者也是和毛宏同时出发,但对于这一路能否带回援军毛谓并不抱有多大希望。作为贸易上的竞争对手,指望坤甸出手帮助山口洋化解危机并不现实,充其量能够说动当地的几个汉人大族也就是了。
不过论起作战,虽然山口洋的汉人都是生手,但毕竟都是在海外打拼的同乡,去国万里,比起外面的土人自然更能团结一心。
只是这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三发的主人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为了一个收税的喽啰哪里需要如此的兴师动众,方圆数十里的十多家部族倾巢而出,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情了。
长久以来,山口洋的汉人也并非不知与土人的矛盾,只是利之所在,加上大家抱团倒也算是相安无事。只要给土族的酋长交上一些银钱,便能安安心心在此地圈地开矿,至于下面的土民如何则并不在关心之列。这一次虽然是被借题发挥了,但毛谓也不得不赞上一句,‘阿拉木丁还真是会煽动’。
“没想到棕榈岛上的疍户也都跟着与我们作对了。”
棕榈岛在山口洋西南的海上,除了一处大岛还有几个更小的附岛,因为岛上广有棕榈而得名,岛上的疍户平日靠着捕鱼采珠为生,也兼而做些干棕叶编制的器物,但因为本地的南珠贸易多被山口洋的华商垄断,疍民获利绝少,恐怕也是这个原因,让阿拉木丁说动了岛上的土酋加入到了封锁山口洋的队伍当中。但以那岛上区区百十人的规模也是断不敢与汉民们作对,无非是看这次势大,觉得有机可乘了。
不过围困本身对于山口洋而言并不算是多大的威胁,土族固然有些火枪吹箭,但连身像样的衣甲都没有,真要和城寨中的汉人民壮对上阵倒也不怕,不说火枪,就是普通的猎弓也能对他们造成不小的威胁。
穿过城镇的溪流保证了淡水供应,港口中的粮食也还够吃。就是断绝了贸易有些要命,除了本地的华商,困在此地来自旧港和坤甸的商人也还有些,如今照样无法走脱。港中的几艘福船比起本地的小船倒是大上不少,硬是要冲也不是不能放洋而去,就怕土人逼近了火攻,船上的货物可都精贵得很。迁延久了,这处港口也就废了,日后还有多少海商愿意放着南面更加安全的坤甸不去跑到山口洋来找不自在?
总归还是因为宋人的缘故,不知道是何时起来的谣言,说东北面新近占下了古晋的宋人要一统婆罗洲,还说本地的汉人要群起响应以迎王师,这才是本地土人如今‘同仇敌忾’的原因所在,要不然以阿拉木丁平日的做派,土人中也并不会像现在一样铁板一块。想到这里,毛谓就又想起了几天前去了古晋的兄长,既然谣言因宋人而起,毛谓的心中却莫名的生出了许多期许,这期许中有多年在此地打拼的怅让,还有对关于宋人种种传闻的思考。
‘希望不要拖得太久。’
毛谓心中暗想,就听后面跑来一人。
“东主,坤甸的援军似乎是到了。”
飞龙之章 第十九章 东晖滚滚暗流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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