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

    杨正明看着城下的敌军，隆起的眉头更加紧了几分。

    城内人心惶惶，秦楚的心也一直跟着提着。既担心城破，更担心杨正明的安慰。

    这日，一连在城墙上守了六七日的杨正明终于回家。

    看见杨母和秦楚投过来的关切目光，尤其是秦楚，因为有孕在身，身体不适，如今又因为这件事，原本就不甚丰盈的身子，更加瘦削几分。

    “也不知道你要回来，我这就去给你再炒个菜”。

    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会到，各家的粮食都是能省一点是一点的。不过杨家因为秦楚的关系，每日至少也是要做一个菜的。

    杨正明看着桌子上孤孤单单的一盘炒土豆片，心中一紧。闷声叫住杨母，“娘别忙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秦楚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停下筷子，看向杨正明。

    杨母见儿子神色认真，悄声回来坐下。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发出一丝声响。

    杨正明的喉咙紧了紧：“你们一会儿收拾下东西，晚上……我派人送你们出城。”

    “出，出城？”杨母不可置信的看着儿子：“去哪？”

    “往南走，最好去京城”。秦王和新皇的第一次较量，便要葬送了万松镇，依照秦王的个性，这件事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将会是一场持久战。尤其新皇刚一登基便对其它皇子进行打压，事情势必会引起反弹，估计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天下都不会太平。最安全的地方估计就只有京城了。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看见他摇头，秦楚的眼泪控制不住要往外流，垂下头咬着嘴唇倔强的不让它掉下来。

    “楚楚才刚刚有了身孕，你，这，这可如何是好啊？！”一边是儿子，一边是怀了孕的儿媳，杨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天气就要降温，他们必定会在降雪之前发动进攻。与其大家都在这里等死，不如把镇上的百姓疏散了”。

    看着担忧又难过的母亲和秦楚，杨正明的心里又何尝好过。

    半晌，杨正明哑着嗓子道：“男人大丈夫必须得做好四件事，守护好脚下的国土，保护好家里的亲人，身边的兄弟，还有怀里的妻儿”。

    他眼神坚定，语气坚决。

    高筠可以临阵脱逃，他却不行。这是他的职责，更是他的使命。

    “那你……”秦楚吸了吸鼻子，犹豫的问：“你一定会平安的去接我和娘，还有我们的孩子的，对不对？”

    半晌，杨正明轻轻的点头，伸手摸了摸秦楚的肚子，柔声道：“我还没看到他们出生，长大，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得了杨正明的保证，秦楚强忍着泪水，叫过一旁的阿成和清儿，让两人抓紧简单收拾一下东西。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杨正明还要尽快赶回去，牵制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临去时，杨正明郑重的拍了拍阿成已经渐渐宽阔的臂膀，叮嘱道：“我把她们都交给你了，一定要保护好她们的安全”。

    即是命令，也是请求。

    阿成抿着嘴，郑重的点头：“大人放心，我拼死也会保护老夫人和夫人的安全。”

    尽管再是不放心，杨正明还有职责在身，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为了让他能够安心。家里的两个女人，全都表现出了平日里完全没有的沉着冷静。忍着心中酸涩，挥手送别杨正明。

    “姑娘，我……”清儿犹豫的开口，却被秦楚打断：“没有太多时间了，咱们还是抓紧吧”。

    杨正明和众将士是冒着生命危险，依靠打开城门吸引敌军的注意力才换来帮他们争取的时间，自然是越快越好。

    将人送走之后，秦楚一刻也不耽搁，转身同杨母两个回房间开始整理东西。

    因为是逃难，别的都无所谓，秦楚只将所有的钱财都从床底下拿了出来，怕自己一时不慎弄丢了，便都放在阿成那里让他保管。

    每人又都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裹，锁好门，出院门的时候，发现街道上三三两两拖家带口的已经有好多人，都直奔南城门而去。

    毕竟是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大伙儿心里都有感情，秦楚也不例外。杨家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家，也是她和杨正明的家。说不得这次一别，就成了永别。

    再次回头看一眼杨家，将它的模样深深烙刻在心里。转身跟上杨母几人，随着人流朝南行去。

    半路碰到元娘和郑香儿几人，也全都是满脸苦涩不舍。

    尤其是元娘，她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月，虽然穿的衣服厚，但依稀可惜见得小腹微凸。

    王通同另外十几个兵士正在组织百姓撤离。元娘看见他的人，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就要冲过去。被王家人拦住。

    多少人的丈夫，父亲，儿子，都在为了守住万松镇而战斗。撤离的人群不时发出哀嚎哭泣的声音。秦楚听在耳中，心里更是难受的快要喘不过气。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主动问起身边几人的去处，全都不约而同的答着去京城。

    秦楚看一眼郑香儿身旁，除了随行的季家的人和马车，并没有看见罗叶儿。

    “叶儿没同你一起么？”

    提到罗叶儿，郑香儿的神情颇有些无奈的看一眼车厢。

    “本是说什么都不要离开，嚷嚷着要同她家夫君共进退……赵斌无法，把人敲晕了，送到我这里……”

    秦楚摸了摸尚未凸起的肚子，颇有些感慨道：“若不是有了肚子里的这个，我是真想同叶儿一般，留下来的”。

    “你可不能胡思乱想”。杨母赶忙安慰着：“娘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正明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最后重复的那一句，声音几不可闻。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向老天祈求。她已经没了丈夫，没了女儿，老天爷一定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将她最后的希望都掐灭。

    一行人偶尔说上几句，大多数时候都是神色匆匆。很快便到了南城门口。

    原本高筠私自逃跑的时候，城内很多百姓出于对军方的信任，并没有发生恐慌。如今要疏散了，反倒人心惶惶，一个个蜂拥着要挤出城门口。

    “大家稍安勿躁，且听我说！”

    王通率一队人马，挡在城门口。对着拼命想出城的百姓高声吼道：“大家不要着急，时间还没到，此刻城外还有大批的敌人埋伏，大伙儿现在出去便是送死，还是等将军那头有消息了，咱们再出去——”

    “你说的轻巧，我看是就想让咱们去送死。谁不知道北城门就快坚持不住了，你是打算困死咱们么？”

    这段时间为了防止有人不顾众人安慰偷偷逃跑的，杨正明已经一律采取了武力镇压。这也是人们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突然变得迫不及待的原因。

    “你怎么说话呢？将军为了引开敌人不惜开城门以身犯险，你们……”这种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够好脾气的心平气和的同任何一个人讲话。尤其是一个即将与家人分离，并将赶赴战场的男人。

    王通不耐烦的语气激怒了那开口的男子，不管不顾的就往前冲来，嘴里嚷嚷道：“竟然要开城门？！当咱们是三岁小孩子糊弄么？我看就是想拉我们陪葬！”

    “就是，快开城门！”听见北城门即将失守，人们突然开始不安起来，随着附和拥挤的人越来越多，场面一度进入失控状态。

    “大家听我说！”眼看着敌人没有被赶走，王通他们光是对付百姓就已经快要顾此失彼，秦楚顾不得有孕在身，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王通他们身边高声道。

    “我是杨正明杨将军的妻子，他若是想要弃大家于不顾，不会让我也跟随在出城的队伍里，大家伙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渐渐有人安静下来。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俩，保不准他就是派你们来忽悠我们这帮人的，我不管你是谁家婆娘，总之我现在就要出城，赶快放老子出去！”

    带头的男人再次开口煽动起其他人来。

    随着朝前拥挤的人过多，秦楚一个不慎被为首的男子推了一把，直直的朝后倒去，眼看着就要撞上城门。

    “楚楚——”杨母骇的不轻，想要伸手，却被人群隔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撞上铜墙铁壁一般的城门。

    幸好王通一直留意着她，关键时刻拉了她的衣袖一把，才幸免于她结结实实的撞上去。

    “你究竟怎么回事？”秦楚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这个男人却偏要找各种借口寻衅滋事，煽动大伙情绪。实在让人心生疑虑。

    王通一把抽出腰间佩刀，架在男子的脖子上。人群有一瞬间的安静。

    “你，你要滥杀无辜？大伙看见……”

    男子结巴道，指着王通还要再开口，人群中的郑香儿突然站出来开口道：“我相信杨娘子的话，试问一个男人怎么会将自己刚刚有孕的妻子置身危险的境地，杨将军他正在一心保护着他的妻子，也在保护着我们，你们千万不要被有心人给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