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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愚人

    “你这鸟厮想钱想疯了?”
    “亏你还是个当差的,没个确凿证据,也敢上来请赏?”
    “这就是个偷粮的小贼,一个丑娃子,哪里是什么妖怪?”
    “滚!滚!滚!”
    府衙门口。
    被轰出来的王六指一伙面面相觑。
    万万没想到。
    那小子长得像耗子精,做的事儿像耗子精,偏偏一验,愣不是耗子精。
    兴师动众结果闹了个大乌龙,赏银飞了不说,还被县太爷借着起床气,赏了一顿板子吃。
    各人一瘸一拐,嘴里没甚好话,全是抱怨,干脆一哄而散、各回各家了事。
    可待到人群散尽,王六指腿也不瘸了,屁(和谐)股也不痛了。
    他是衙门里的老人,这打板子的花招当然门清。
    只是。
    “黑心肝、烂肠肺的,平日叫得亲热,今儿要起钱来,宰得也忒他娘的狠!”
    打板子的门道很简单,要想落下的板子有多轻,掏出的银两就得有多重。人人都晓得他王六指发了财,眼下有机会,不得帮忙分润分润?
    王六指越想越肉疼,越想越恼火。
    你说找个快活地儿散散心吧,因着厉行宵禁,城里的娱乐场所晚上通通关了门。他愣是没地儿可去,只能回自个儿那个孤寂冰冷的狗窝。
    于是。
    满腔郁郁化作一口浓痰,吐在了街旁人家的门脸儿上。
    抬头一瞧。
    咦?
    竟是不知不觉回到了“捉鼠”的街巷,而被他吐了口水的院门后头,就是那“耗子精”的“窝”。
    这家人的状况,他听闻过一些,又从粮铺掌柜那儿了解了一些。女人夫家姓舒,娘家姓毛,丈夫早死,左近也没亲戚帮衬,孤儿寡母全赖经营面摊度日。
    不知怎的。
    王六指一想到那妇人,便想起她在自个儿肩上挣扎时柔(和谐)软的触感。
    他添了添嘴,心底痒痒。
    “你是个寡(和谐)妇,俺是个鳏夫,不整好凑成一对?总不能教俺白跑一趟。”
    他瞧着四下无人,鬼使神差的,悄悄翻过了院墙。
    ……
    丑娃子不是妖怪,但毕竟是个人赃俱获的贼,免得了杀头,却逃不过牢狱之灾,至于他母亲舒毛氏,早早便被打发回去,眼下这时候,正该独守空闺。
    可是,王六指四下寻遍,院子里却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若是寻常贼人,便该顺点儿财物,趁早走人了。但王六指这厮,虽是衙役,习性却比无赖还要无赖,或者说,正因他是衙役,才能比无赖更加无赖。
    加之心情烦闷,他竟是赖着不走,钻进了女人的居室,登上了床榻,裹上了被褥,放下了帘帐,铁了心要等舒毛氏回来,送她一个惊喜。
    被窝温软,催人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
    半梦半醒间,推门的动静使王六指猛然惊醒。
    我娘子回来啦?
    他把帘帐拉开一点缝隙,小心探视。
    窗户敞开着,勾月嵌在云梢,屋内银光泄地。
    女人就坐在靠窗的梳妆台前,背对着他,由得月光勾勒出一个丰(和谐)腴的轮廓。
    她似在对月梳妆。
    摘下荆钗,解开云鬓,而后伸向了腰间,居然一点一点褪下了衣裳。
    窗台前。
    浑圆的胳膊,饱满的肩胛,腰际骤然收紧的线条,都在月下盈盈生光。
    王六指口干舌燥,胸膛与裤(和谐)裆里的鸟儿都躁动着要展翅高飞。
    好妹妹,快些转过来!
    他在心里大喊。
    巧的是,女人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如愿地转过了身子。
    王六指顿时放大了瞳孔。
    他看到了他想要的,月光下颤颤巍巍的峰峦。
    也瞧见了不想要的,一张狞笑着的猫脸,以及她怀中七孔流血的头颅。
    粮铺掌柜的头颅。
    …………
    今夜与前几个夜晚并无不同。
    妖怪出现了,妖怪吃人了,妖怪又消失了。
    在一堆千篇一律且使人焦头烂额的坏消息中,冷不丁听着,王六指再立奇功,活捉了鼠妖。薄子瑜欣喜不已,当即抛下了巡逻的倒霉差事,跨过大半个潇水城,匆匆赶回了府衙。
    才晓得。
    居然是闹了个大乌龙。
    错把小贼当做了妖魔。
    舒家的丑娃子,薄子瑜是认识的,也曾在他家白吃过几碗汤面,眼下这小子被揍得面目全非,瞧来,反而比平日还顺眼几分。
    “你个小娃子是家里的面条吃腻啦?”薄子瑜纳闷道,“为何去偷吃别人家的米粮?”
    他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做母亲的一直很疼惜自家的丑儿子。而且,他家的汤面滋味佳、用料足,生意一向不错。
    薄子瑜实在想不通,论情理,论家境,丑娃子为何要出去偷吃?吃的还是生米!
    没想,丑娃子只是垂着头,闷声不说话,唯一开腔的,只有他“咕咕”喊饿的肚子。
    薄子瑜无奈,让手下人弄点吃食过来,想了想又添了几枚铜子,嘱咐加点荤腥。
    不多时。
    端上来一碗面条,清汤寡水上,浮着几片薄肉。
    丑娃子也不嫌烫,端来就是一阵狼吞虎咽,看得薄子瑜直咂舌,这副饿死鬼投胎的吃相,也难怪被人当成妖怪。
    待他把碗底都添了个干净,两人的距离似乎也拉进了一些。
    薄子瑜再问,丑娃子扭捏了一阵,总算有了回答。
    “饿,饿得发慌哩。”
    废话!不饿会去偷吃生米?
    看在他是小孩儿的份上,薄子瑜挤出耐心,再问:
    “为何不在家里吃?是你娘不给你吃饭么?”
    “不、不、不。”
    丑娃子却连连摇头,怯生生瞧了一眼薄子瑜,声音细若蚊蚋。
    “家里的吃食得留给娘亲吃哩。”
    薄子瑜听了哈哈大笑。
    “你小子还是个孝顺娃子,不过,你娘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大的胃口,还匀不出你一口吃……”
    在丑娃子闪躲的眼神中,薄子瑜的话声戛然而止。
    他目光渐渐凝沉,若有所思。
    …………
    乌云遮月。
    长街寂静而昏沉。
    俄尔。
    十来双皂靴踏破寂静,明晃晃刀枪刺破昏沉。
    一队捕快突兀闯入长街,杀气森然惊醒四邻,使得坊内人家的门缝与窗隙里,都立起一双双狐疑而惊惧的眼睛。
    “李道长呢?”
    “城北有妖怪冒头,脱不开身。”
    薄子瑜闻言沉吟,蹙眉盯着眼前的小院,被捕快们死死围住的寻常的小院——丑娃子与他那寡母的家。
    在街坊被衙役惊醒,嘈杂渐起中,这院子却没有灯光,也没有动静,安静得像个死物,像个陷阱。
    “班头!”
    身边兄弟的声音中难掩急迫。
    “上吧。”
    “再耽搁,那些人该来碍事了!”
    他口中的“那些人”,说的是城中新冒出的“捕妖人”,一群被金钱煽动的家伙,成群结队、横冲直撞,偏偏得了府衙默许,在夜里肆意妄为。
    真要让他们掺和进来,事情恐怕更加麻烦。
    薄子瑜环视着身边兄弟,他们的眼中有紧张、有恐惧、有犹疑,也有跃跃欲试,虽然多是被银子刺激出来的,但总比以前,听见“妖怪”两字儿,就时刻准备逃跑要好。
    于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
    砰!
    大门轰然洞开。
    捕快们明火执仗闯入小院。
    “周福你去东厢,何蛮子你去厨房,张老九你去正堂……”
    薄子瑜迅速下令,让手下分成小队,去各个房间搜索。
    片刻。
    “东厢没有。”
    “厨房也没有。”
    薄子瑜的目光落向了正房。
    这时。
    喵嗷!
    凄厉的猫叫仿佛利爪挠心。
    在众人胸闷欲呕中,正屋里暴起一连串的叫喊声、怒吼声、刀剑挥砍声、座椅翻到声,乱七八糟,通通汇成一句。
    “妖怪在这!”
    薄子瑜已然提刀大步抢进。
    然而。
    才踩上门槛。
    轰!
    门旁窗棂骤然破开,一道鬼魅的身影撞了出来。
    薄子瑜事先早做有准备。
    当即,便有一张绑着黄符的大网迎头兜去。
    可那身影的反应可谓神速,看不清它如何动作,已然高高跃起,躲开了罗网,旋即,在屋檐上借力一扑,夹着寒光直奔薄子瑜而来。
    然而,捕快却不是孤身作战,他身边已然立起了七八根长矛,将迎面而来的怪影再度逼退。这会儿功夫,薄子瑜也调整了过来,他越众而出,抽刀就砍。
    刀锋呼啸,上面朱砂绘制的符箓激起清光。
    怪影仿佛见了天敌,厉叫一声,再度往后高高跃起。
    这一跃,却让院子里一队衙役逮住了机会,他们手里拿的却不是刀枪,而是劲驽。
    扑簌簌。
    飞蝗如雨,泼向空中无处借力的怪影。
    又听得一声凄厉猫叫。
    那怪影已然闪开围堵,跃上了墙头。
    这时,众人才瞧清楚它的模样。
    那是一个丰(和谐)腴白皙的妇人,如墨般披散的长发下,却长着一张狰狞的半人半猫的脸。
    它蹲在墙头,惨绿的双眸回顾着院中众人,伸爪拔出了腰上一枚箭矢。
    而后,在下一轮攒射到来前,纵身一跃,没入了茫茫夜色。
    跑了?
    薄子瑜心跳渐平,旋即,又生出恼怒不甘。
    “班头,这屋里还有个妖怪!”
    还有?!
    薄子瑜赶紧进屋,瞧见四五个手下举着火把围在角落,里头蜷缩这一团暗红色的“东西”。
    有衙役大喊:
    “班头,快!就是这妖……”
    没等他吼完,薄子瑜已然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
    “瞎了眼啦?”
    这哪是什么妖怪?不过是个被剥光衣物,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倒霉蛋而已。
    “你是何人?”
    角落里的倒霉蛋只是发抖,并不回答。
    薄子瑜哪儿有闲心和他磨蹭,当即上去揪住倒霉蛋的头发,把脸扯出膝盖窝,拽到火光下一瞧。
    欸?
    王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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