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佑没想到章哥这么快松口，深深沉浸在意料之外的欣喜中。不过，也并未因此忽略章哥的那抹神色变化。

    没加询问，只是不想破坏当下的好心情。

    直到车在王家渡前门停下来，王承佑才忽然领悟，那丝异样神色发生的原因。

    王家渡，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城中村，原来是这样的丑陋。

    那是一片野蛮生长的钢筋水泥丛林。杂乱无章，拥挤丑陋。除了村口灰秃秃的小花园，目光所及的王家渡毫无绿化可言。进出王家渡的人脸上写着困顿，脚步显着疲惫，表情麻木。

    王承佑手扶半开的车门内，望向王家渡的目光怔怔的。

    原来他喜欢的莫颜，住在这样的地方……

    章哥默默看了王承佑一眼，自己开门下车，去小小的门房处询问可知道一个叫“莫颜”的姑娘住哪里。门房老大爷凑过耳朵：“你说啥？停车？没位置！”

    章哥笑着摆摆手，走了。

    他回到车边的时候，王承佑已经从车上下来了。

    “也许可以找物业问问。”

    还真有一个物业公司。

    物业经理夹着孩子从自家屋子里出来：“我是新上任的。这里人来人往住着好几千人，我哪知道谁个叫莫颜。你们甚至连他是租客还是房东都不知道，我哪知道谁个叫莫颜。”

    章哥散给他一支烟，从他嘴里问出在此工作年份最久的人。

    是一对做保洁的夫妇。

    章哥领着王承佑，穿越好几幢朝向古怪的楼，走过好几拨对他们暗中打量的人群，找到一对老夫妻。

    老夫妻打量一番他们的衣着，忽然像遇到青天大老爷一样哭诉起来：“你们不知道，这里保洁费难收！收也只有一点点钱！可是造的垃圾多得很呐，从早到晚都扫不清。

    垃圾多不说，还乱丢乱放！我们俩老东西，也就是看着能免费提供一间住房，才做了这么多年。”

    王承佑趁他们诉苦的时候，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

    不敢再看第二眼。

    那是一间黑踆踆的单间，一张床之外，全是沿墙叠起的箱子纸张。大概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卖废纸的。

    垃圾与人共生的场景，是王承佑从未想过的状态。

    他隐隐有些后怕，怕莫颜，也生活在这样的状态中。

    章哥塞了500块钱，告别那对老夫妇。

    一转身，看见王承佑拿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章哥的笑，陡然温柔很多。

    他快步赶过去，拍了拍王承佑的肩膀。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默默往村口的车停处走。

    王承佑潮湿着眼，找到莫颜的念头越发迫切了。

    那时候他看见莫颜从她父亲家里走出来，还以为是莫颜的妈妈贪小便宜，指使莫颜找父亲要钱。原来，也可能是无路可走。

    章哥的电话响了，来电是“老板娘”。

    看一眼不时偷偷抹眼泪的王承佑，章哥落后两步，跟电话里悄声解释了几句。

    章哥挂完电话，刚想提议回家，忽见王承佑转过身，眼里放出光来：“我想出一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

    “回到车上再说。”

    一刻钟后，外卖骑手陆续骑进王家渡。

    20分钟后，几十上百的外卖小哥蜂拥进王家渡。

    他们中间有餐厅外卖、饮品店外卖、花店送花……甚至，蛋糕店送蛋糕的。简而言之，王承佑调动了方圆5公里所能调动的所有外卖与自送的小哥们。

    没错儿，他的策略就是为王家渡的每一户人家叫一份外卖。

    送外卖的小哥拿到留言，询问前来开门的人家是否有莫颜。没有，钱照付，外卖品小哥自用；有，记下门牌号，前来领幸运奖金1000元！

    “七百多户，一单按15元计，也快一万块了吧？”

    章哥对王承佑想出来的这个鬼主意哭笑不得。

    王承佑合上笔记本，双手枕在头后，露出惬意的笑容。实际上，点单一共花了一万两千三百二十八元。总价需另加一千元奖金。

    这一千块，总会有人领走吧？

    半小时后，骑手们陆续离开王家渡。

    王承佑等那位锦鲤小哥，等得望眼欲穿。

    终于等来了领奖人，没想到，一来来3位。有2位声称找到莫颜的家，第3位则说，他也找到了莫颜邻居家，从邻居口中得知莫颜并不在家。

    章哥分别跟随前2位去确认，发现签下外卖的人家里并没有住着莫颜，他们只是想赖下外卖而已。而第三位，正如外卖小哥所言，号称是莫颜的邻居。

    “那孩子还没有回来，所以才把外卖送到我家吧。奇怪，她点什么外卖？这不是浪费钱嘛。难道我还不给她一顿晚餐吃？”

    前来开门的小个子女人抱怨道。

    据章哥判断，可信度超90%。

    王承佑当即转给锦鲤小哥比许诺奖金还翻了个倍的2000元幸运奖。

    7号楼306室。

    王承佑将这个地址牢记在心中。

    同时，心里也略略松口气。还好，看楼层至少不会是垃圾与人共同生活的人家。

    找到了，却又无计可施。莫颜不在家！

    “要么，再去问问邻居，她干嘛去了，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王承佑在车里坐不住了。

    “问多了，反而招疑。按我说，我们回家去吧，明早你不是照样能见到她？”章哥反对。

    “不回。”王承佑别过脸，“要回你一个人回。”

    “你不饿？”

    王承佑揉揉肚子，明明是饿了的样子，偏硬着嘴说不饿。

    章哥叹口气：“好吧，今天你说了算。”

    两个人算准了莫颜的回家必经之路，便在那里等候。

    从黄昏等到天黑，从晚上7点等到晚上9点。饶是有耐心的章哥，都沉不住气了。

    “你想过没有，万一她今晚不回家呢？”

    王承佑也不搭话，只装听不见。

    章哥从后备箱翻出零食，自顾自吃起来。吃完之后，将驾驶位放下，自己优哉游哉听音乐去了。他极度后悔说了“今天你说了算”，真想抽自己一耳刮。

    王承佑靠在车外，不知疲倦地望着每一个在王家渡前门口出现的人。

    走进的人。

    走出的人。

    莫颜的手机打不通，他也拿不出其他证据，只有一股子不甘心与不放心组成的直觉：莫颜，一定会回来的！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等到了她。

    难道，真的仅止听她说一句“再见”，就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