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女子画像,谢道韫并没有什么印象,而是谢玄接道:“我知道的,三叔父,自我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她跟堂姑长得有些像,只是堂姑……”说到这里,谢玄的声音便低了下来,好似这个人是谢家每一个人都不愿去触碰的禁忌。
这时,谢安石也叹了一声,说道:“说她与你们堂姑像,倒不如说她更像你们伯祖母,你堂伯一生最敬重之人便是你们的伯祖母,永嘉之乱时,他曾与你们伯祖母一起游历天下,受尽战乱漂泊之苦,感情十分深厚,可因为你们伯祖母早年伤了身体,后来也只为你们伯祖生下一个小女儿,小女儿比你们堂伯小了九岁,在家一直很受父母以及兄长的宠爱,直到她及笈的那一年嫁给褚太傅为续弦,
原本这一桩婚事你堂伯并不愿同意,可奈何你们堂姑执意要嫁褚季野,最终他也只好将这门亲事给定了下来,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到了褚家,
可没想到,不过两年,健康城便引发苏峻之乱,褚季野受命带兵迎战那些以苏峻为首的流民,你堂姑不愿离开,便与他一起坚守健康城……”
说到这里,谢安石声音有些哽咽,似再也说不下去,谢玄与谢道韫也沉默下来,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谢安的声音再次传来:“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听说了,我就不再重提了!”说罢,竟是以袖抚面,好似呜咽起来。
晋人讲究情感外露,对于悲欢离和之事表现得犹为伤感悲怆,这种情绪也很快便传染给了谢道韫与谢玄,三人便处在这种悲伤的情绪中直过了良久,谢道韫才忽地沉吟道:“这也是堂伯晚年一直活于愧悔之中过得不快乐的原因吧?难怪堂伯一直拒褚太傅于门外,而我陈郡谢氏与褚氏之间后来也断了来往。”说着,又忽地抬起头,话锋一转,“可这与顾十一娘会有何干系?难道……”
“堂姑死的时候的确是怀有身孕的,听说堂伯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腹部被切了开,孩子已被取了出来,不过,后来褚太傅找到了堂姑的贴身侍婢,那个侍婢手中的确抱着一个孩子,也便是现在的褚太傅之女,褚氏阿蓉。”谢玄接道。
“阿遏的意思是,怀疑那个孩子并非堂姑的孩子,而堂姑的孩子其实是……”谢道韫也颇为惊讶的疑道。
谢玄只摇了摇头,道:“不敢肯定,毕竟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也并非没有,而且那个侍婢是从小陪堂姑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遏,既然你早已有了怀疑,为什么以前没听你说过,你可有将此事告诉过顾十一娘?”谢道韫又问。
谢玄沉吟了一刻,又摇头道:“没有,没有任何证据的事情,我不想提早说出来,而且如果真相真是如此,这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
如果她就是真正的褚氏阿蓉,那么她前世所经历的一切就等同于一场笑话,这对她来说是何等残忍之事。
一时之间,三人沉默无语,过了片刻之后,谢安石才道:“阿遏处事沉稳,不说是对的,不过,此事也不能就此作罢,如果她真是你们堂姑的女儿,那么当年你们堂姑之死可能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因为堂姑之死,堂伯谢尚一直郁郁寡欢,后在一次北伐战争中因太过拼命而落下重伤,四十多岁便已病逝,这对谢家来说不啻为一次严重的打击。
念及此处,每个人的心中不免都有些悲怆和疑赎起来。
这时,谢安又道:“不管怎么说,这位顾十一娘确实很难得,不但聪慧有才识,而且有许多男儿都没有的胸襟,我谢家能娶得这样的一个子媳乃是我谢家之幸!阿遏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陡然听得这一句,谢玄不禁心中一喜。
“如此说,三叔父便是答应了愿替侄儿到顾家去提亲?”他道。
谢安却又将话锋一转道:“提亲,我是会去提的,但不是现在。”
谢玄的脸色便是一沉,谢道韫便在一旁打趣道:“好了,阿遏,三叔父回来还没有好好歇息一会儿呢,就替你走了一趟台城求见天子,你还是给先给三叔父喘口气的时间,有什么事情改天再问吧,好吗?”
谢玄这才有些赧然施礼道:“侄儿失礼,给三叔父添麻烦了!不过,侄儿还是很感激三叔父能成全!”
“好了好了,快去保护你心爱的女郎去吧!”这时的谢道韫又催促道。
谢玄再次赧然一笑,这才转身快步向院外走去,在他走后,院中又有数名部曲紧随而上。
谢安看着谢玄离去的背影笑了笑,忽地唤道:“阿元这么急将阿遏支开,定是有什么话想要问三叔父吧?”
谢道韫闻声一愕,这时,谢安已推开书房之门,迈步走了进去,借着门开的一刹那,谢道韫寻望过去,就见书房之中一张沉檀木的案几上正摆放着棋枰,其上黑白棋子双落,星罗密布,似乎是一盘未完的棋局。
谢道韫很是惊讶,暗道:难道适才顾十一娘在此还与三叔父手谈过一局?
这时,谢安已唤道:“阿元也进来与三叔父手谈一局吧?许久未与阿元对奕,还不知阿元如今的棋艺精湛到哪一步了?”
谢道韫便笑道:“三叔父这便是取笑阿元了,我与阿遏自小就蒙三叔父亲自教导,再怎么样进步,也是不及三叔父的。”
“可是三叔父如今却连一个小姑子也下不过了。”谢安石忽地叹了一声,两人这时已走到案几两边,谢道韫的目光也很快便如着了迷一般投注在了那一局未完的棋枰之上,许久许久,她不禁讶然叹道:“三叔父,这局棋真是顾十一娘所留下来的吗?”
“是!”
“您到底与她说了什么?”谢道韫忍不住又问。
谢安这时已撩开衣袍坐到了案几旁的塌几之上,拾起一黑色的棋子道:“我只问了她一句话。”
“什么话?”
“问她是否真的会入桓温西府?”
“她怎么说?”
“她说……”顿了一声,谢安便将手中的那枚棋子落在一群白子之中,回道,“上智为间!”
谢道韫的脸色便是一变,亦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上智为间?她要做什么?是要进入龙亢桓氏行细作之事么?”
“经此今日一事后,桓符子必然不会再信任我们谢家,而要展开对我们谢氏的报复和打压,我们现在也要开始做好迎战的准备了。”谢安沉吟了一声,忽地又道,“阿元,三叔父要交给你一件事,以后无论这小姑子有何所求,我们谢家都要全力相助于她行事,尽力去保她的周全,你能做到吗?”
谢道韫似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而肃声道:“是,三叔父,阿元必能做到!”
另说桓澈回到桓府之后已是怒不可遏,尤其是在听说谢安石竟然也向天子上表为谢玄与顾钰赐婚之事,心中的怒火便再也无法遏制而轰然迸发了出来。
阿虞只听得桓澈一直在喃喃自语道:“我还真没有想到,她的心现在已全然不在我身上……”
看着桓澈极为痛苦的样子,阿虞的心中又是一阵难受,同时对顾钰的恨意也是愈来愈深,竟是暗暗下定决心般的道了一句:“郎君,你若真的很喜欢那顾十一娘,阿虞必能帮你得到。”
桓澈便苦笑了起来,说道:“我若想要她的人,又岂会是什么难事,只是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人,你又要之何用?”
停顿片刻后,他忽地唤了一声:“阿虞!”。
阿虞便立即挺直了身子,道:“是,郎君,但听吩咐!”
“既然谢家已然摆明了要与我桓氏为敌,那我桓澈便不会再手下留情,立即派人替我传信于北中郎将郗昊,这一世,我不仅要让谢万石兵败淮北,我还要让他们谢家背上叛国的罪名!”
阿虞闻声,顿时也悚然一惊,看向面色冷凝已然露出几分戾气的桓澈,颔首道了声:“是!”
待桓澈写好信后,她便拿着信迅速的离去,却又在踏出门槛时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郎君,其实郎主说过一句话,阿虞觉得是十分在理的,如果郎君想要的是顾十一娘的嫁妆与部曲私兵,抑或是想要她的人,那便只得到她的人即可,她对谁有情实与郎君并无关系,郎君根本不必在意,情除了伤人实在是最没有必要在意的东西。”
说完这一句,阿虞的身影便已迅速投入夜色之中,只留下桓澈孤绝的身影久久立于房中,不过静立了片刻,他的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而同一个夜里,顾府之中却是一片热闹喧嚣,在听说了桓氏与谢氏两大门阀请求天子赐婚之事后,张氏的心里就乐开了花,竟生出与有荣焉之感,一见顾钰回府,便将各种美食点心都端上了桌来,口中直念叨着:“看看你,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人也瘦了,看着怪让人心疼的,大伯母也不知你到底爱吃些什么,就各种菜肴都做了一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吃点吧!”
这俨然一幅慈母的样子连一旁的顾衍都有些尴尬难言。
顾钰倒也没跟她客气,用了一些晚食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暮烟阁中,彼时,让她意外的是,正巧碰见那位白发苍苍的医者正从暮烟阁中走出去。
老者倒也没说什么,而是冷嘲热讽的说了一句:“你这一天到晚倒是挺忙的,一个小姑子,也不知成天都在忙些什么?”说完,顺便又提了一下他的诊金。
顾钰要送他出门,老者挥了挥手,坚决道了一声:“不需要!”便自行离去。
出于某种预料,顾钰立即去见了沈氏,但见沈氏仍一动不动的坐在塌前,心下不免又有些失望。
走到沈氏面前后,她便将怀中所藏的一份圣旨取了出来。
这是天子赐给沈氏黔郎的一份圣旨,顾钰将它展开到了沈氏的面前,说道:“阿娘,今日阿钰帮你做了一个决定,也不知到底对不对,不过,自此以后,你便不用背负刑家之后的骂名了,天子已下旨,令我重新彻查当年外祖父叛乱一事,以后我就要以沈氏黔郎的身份入仕了,
阿娘,你是否也替我欢喜高兴?”
第140章 身份之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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