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九月脑中浮现的画面是顾允鄙夷的神情。

    他一定是知道了……

    从怀疑，到定论，千九月只花了一个脑补的时间，她抬起一只手捂着嘴，眼眸湿润，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启，声音颤抖得听不出语调：“他知道了……”

    ‘啪——’

    千九月的手臂再也使不上力，任凭资料从胸前滑到地上。

    她颠簸着脚步跑进自己的房间，从拉开门到进屋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好在整个庄园的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就连资料掉在地上都没发出多大的声响。

    千九月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双淡粉色的居家鞋，和顾允平日里穿的是同款不同色。

    印象中，似乎是她缠着顾允陪她逛超市买了这些看起来温馨的东西的。

    对于那份记忆，她还是有些模糊，是不是她在什么时候露了破绽，让顾允知道了她的病……

    千九月脑海中的思绪百转千回，鼻尖泛起酸涩。

    此时楼下的顾允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腕表，离千九月上楼拿资料已经过去了近十分钟，她却还没下来。

    顾允眉头皱着，沈言之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更加怀疑自己的猜测，千九月接近顾允是别有目的，这会儿拿了资料，不知道躲在哪里偷看。

    “老大。”沈言之从沙发上站起身，脸色阴沉，“我上去看看。”

    他说着就要迈开步子，却被顾允抬手拦住：“坐下。”

    “老大！”沈言之蹙着眉，不敢相信顾允在这时候还拦着他，“那份资料是顾旭……”

    “言之。”顾允没有耐心等沈言之说完，他沉着脸，声音带着警告：“坐下。”

    “老大！”沈言之虽然怕资料被千九月看了去，但又不得不服从顾允的命令。

    他只能缓了缓情绪，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只是他的视线，是不是地往二楼走廊的栏杆处看去。

    庄园的设计，一楼可以将二楼的整条走廊一览无余，除了走廊尽头，书房外侧的那堵墙，与书房形成了一个拐角，也正是他们坐在一楼看得不到的地方。

    他不确定千九月还在不在书房。

    沈言之的手搭在自己的大腿上攥紧成拳，如果那份资料被千九月看到……

    她到底是谁的人？

    相比沈言之的狐疑猜忌，顾允此时的心思更为复杂。

    他在细细回想，刚才他和沈言之的对话，有没有会伤害到千九月的地方。

    内堂空旷，他们说话时又没有刻意轻声，书房只在二楼，千九月会听到他们的对话并不奇怪。

    他本就没打算避讳千九月。

    而他也不相信千九月会打开档案袋去看资料，所以，她这么长时间没下来的原因不是出在资料上。

    而是出在她的心境变化。

    只是拿个资料的时间，能造成她心境变化的，只有他和沈言之的对话。

    许是她听到了沈言之对她的猜测怀疑，不敢下来面对吧……

    这个胆小鬼，恐怕是又躲起来了。

    想到这，顾允的神色自若了起来，他淡淡瞥了正襟危坐的沈言之一眼，语气平淡：“顾旭的事，改天再说吧……”

    听到他的话，沈言之满脸不解：“老大，我们时间不多了，顾家的董事会月底之前就会举办。”

    成败在此一举。

    “没有资料，怎么谈？”顾允不以为意，靠在轮椅背上十分泰然。

    “我上去拿！”沈言之再次从沙发上站起身，扭头看了一眼二楼空荡的走廊，脚下步子生风，三俩下便走到了楼梯口。

    然而他还是被顾允出声拦了下来，“站住。”

    顾允眯着眼，面上看不出情绪，但显然，他的语气间有动怒的征兆，沈言之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恭敬地看着顾允：“老大。”

    “你先回去。”顾允沉声下令，“这件事过几天再谈。”

    过几天？

    现在已经是月底了，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沈言之紧了紧牙关，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二楼，终于还是不顾顾允的命令迈步踏上了楼梯。

    看到他的动作，顾允的脸色瞬时阴沉了下来，他抬手扯开衬衫领口，视线随着沈言之的身影停在了走廊尽头。

    他看着沈言之弯下腰，一脸怔忪的捡起地上的牛皮纸袋。

    “怎么回事？”顾允声音低沉，言语中夹杂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担忧。

    沈言之朝书房看了一眼，里面一片空荡，没看到千九月。

    “千小姐不在这。”沈言之低头看着牛皮纸袋上的封口，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资料袋没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

    看着样子，她果然是躲起来了。

    顾允眼眸微动，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资料拿到了，下来说吧。”

    沈言之应了一声，快步走下楼。

    顾允修长的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轻点了几下，凭记忆列出了文件袋里的资料原件，“顾氏招标的项目和方案，西部地区的投标记录，盖有公章的授权代理文件，还有这些资金的去向……”

    “顾旭胆子挺大，敢在老爷子底下动手脚。”顾允嘲讽的轻笑了一声：“董事会老爷子也会参加，就让他看看自己的宝贝孙子，是怎么把一个白色企业染黑的。”

    沈言之听着顾允的话，打开手中的档案袋翻看资料，上面白纸黑字红章，明明白白地证实了顾旭做的那些勾当。

    “西部开发……”沈言之抽出一份文件，与一张公函放在一起，“西苑娱乐城。”

    呵！沈言之轻哼了一声：“顾大少所谓的开发就是建娱乐场所？”紧接着，他拿出另一份日期与西苑娱乐城那份公函上一摸一样的文件，“西晖广场？”

    顾允挑了一下眉，没有说话。

    沈言之继续翻看了几份文件，再次抽出了一张开发方案文件。

    “这是狸猫换太子？”沈言之将四份文件放在一起，细细地来回查看，“也就是说，集团拨款给顾大少是为了开发顾家在西部的市场，而顾大少拿着这笔钱在西部开了赌场。”沈言之对比了文件上签署的日期，再次开口：“为了隐瞒这件事，顾大少确实标了西部的地，摆着开发商区的幌子建了工程。”

    “而这个工程历时一年多，那片地连房子都还没拆。”沈言之皱着眉，有些不解，“顾老爷子这么信任顾大少？”

    顾允对明摆着的偏心不以为意：“正常，毕竟顾旭确实提供了开发案实施的文件。”

    然而现在，不止开发案的文件，就连顾旭做的那偷龙转凤的事，留下的痕迹也在他这里。

    “既然不打算开发商城，却为了隐瞒顾老爷子而标了那块地。”沈言之拧着眉，有些愤慨：“顾大少是哪来的资金标地的？”

    顾家拨下来的款他拿去建了娱乐城，那么又是哪来的资金标下那块地呢？

    “你继续看。”顾旭没有回答，只是下巴微抬，好整以暇地看着茶几上厚厚的一叠文件。

    拆东墙补西墙这种事，一般企业里是很常见的，但是这顾旭何止是拆了东墙。

    东西南北的墙他都拆过。

    沈言之应着顾允的提议，将摆在茶几上的文件拿起，一一细细翻看，越看他越是冷汗涔涔。

    这些文件都是实打实可以推翻顾旭的证据，他跟着顾允已经不少年了，然而就算这样，他也不明白顾允是怎么将这些档案原件拿到手的。

    “两年前……”顾允抬手摩挲着下巴，淡然地开口，“那份顾旭以为已经销毁的文件，也在这里。”

    “什么？”沈言之意外的地出声：“那份文件不实在车子爆炸的时候就已经烧掉了吗？”

    两年前，顾允拿着顾旭一份不为人知的文件，打算在董事会上当着所有股东，包括顾老爷子的面，拆穿顾旭所做的那些暗黑交易。

    却没想到顾旭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警惕阴狠，直接在他的车上做了手脚，并且先一步透出风声，暗示公司内部所有人，他顾允想要将顾旭拉下台。

    顾老爷子一向忌讳家产争夺，顾允这种行为被他视为争夺顾氏继承权的手段。

    再加上出了车祸后，顾允根本无力为自己辩驳，而那份证据确凿的文件也在车祸时被销毁。

    这让顾老爷子更加认定顾允是有心想要争夺财产，他默许顾旭架空顾允在顾氏的权利地位，两年来，对他的腿伤不闻不问。

    可如今顾允却说，当初那份可以证实他的清白，可以推翻顾旭的文件还在！

    那顾允又为什么要拖到现在，不如当初就直接在顾老爷子面前拆穿顾旭的勾当不就好了！

    看出沈言之地疑惑，顾允只是挑了挑眉，没有解释。

    确实，那份文件真实又直白，可以成为顾旭垮台的直接因素。

    只不过，当时刚经历过车祸的他没有那个自信放手一搏……

    他拿出证据又怎么样，只要顾老爷子不相信他，那些股东所拥护的顾旭依然能够屹立不倒。

    而他，反倒会变得一无所有。

    倒不如花点时间，在建立自己的帝国之后，可以明明白白告诉顾老爷子他不是为了争夺家产而针对顾旭时，再出手将顾旭拿下。

    两年的沉淀，也该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