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不可视物的漆黑中,传来一阵流水的声音,似乎有人将水倒在了杯中。而后,一声清脆的“啵”,显然是一个小盒子被打开。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小锡盒中的东西被掏出,熟练地缠绕在特定的卡槽上。而后,那双手将这东西放入液体中,浸泡,搅拌,再浸泡,再搅拌……
黑暗中终于有了光亮,屋内的一切都显出行迹。桌子上摆着的是几个长方的水槽,槽中装着不同颜色的药水。桌子对面扯着一根长绳,绳子上挂着一条长长的胶卷,胶卷最下夹着一个夹子,坠得胶卷笔直而无法卷曲。一位老师傅正用柔软的海绵擦去胶卷上的水渍。
胶卷终于干投,老师傅将它从长绳上卸下,而后戴上老花镜,对着光看了起来。待看出胶卷所拍的内容时,老人的眉头皱了起来。老人一张张底片看过去,越看眉头皱得越深。他开始理解刚刚将照片送来时,三少爷为何是那般严肃的表情。
兹事体大,老师傅表情也变得凝重。他摘掉眼镜,取出相纸,将其放进盛满药水的药槽……
顾从周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看表了。尽管他知道,冲洗照片有一套复杂的流程,每一个步骤都需要时间,然而他还是无法让自己静下心来。于是,他在门外的短廊上来回踱步,不时又强迫症一般逼迫自己到旁边的长凳上歇息片刻,而后又会病症发作般继续踱步……
不记得是第几次重复这症候的时候,那扇紧闭了许久的门终于打开。
顾从周立刻奔了过去。
“刘叔,”顾从周叫了一声,而后视线落在对方手里的那摞东西上。
“三少爷。”刘师傅的面色颇为凝重,这让顾从周更紧张了几分。他接过刘师傅递过来的照片,入目的第一张便让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照片上拍摄的是一个躺在台子上的人,这人的整个眼部区域已经完全烂掉,只剩下了两个破皮穿孔的大洞。然而诡异的是他身体其他部位的皮肤都是完好的,显然眼部的溃烂不是自然的感染,而像是某种不知名的特殊病菌;第二张的内容同样令人胆寒,一个人被双手捆着放在台子上,而他的腹部早已被打开,顾从周甚至清楚地看到了里面露出的小肠……顾从周一张张翻看下去,看得胆战心惊,双手打颤。他现在终于明白当初那个浑身蓝血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明白了前几天诡异的“偷胶卷案”究竟所为何来。这胶卷定是那个逃出的实验对象带出来的,而做实验的人也定是发觉了胶卷丢失,于是不惜代价地寻找这卷可以证明他们罪状的罪证。然而,做实验的人究竟是谁?是谁会做出这么泯灭天良的事来?
想到这里,顾从周重新翻看照片,想从中寻找确认人身份的蛛丝马迹。然而这些照片大多数都是对着实验对象拍的,偶尔有些拍到了其他人,也都是穿着防菌服戴着口罩,根本看不清楚模样。顾从周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突然,他的手一顿。
“这是……?”顾从周举起一张纯白的照片,问刘师傅。
“哦,漏光了。”刘师傅回答,“最后那三张。也不知道是相机的问题还是卸胶卷的人不当心。我看底片的时候就觉得大概不行,不过怕三少爷您不放心,我还是给您各洗了一份。”
所谓漏光,就是指胶卷在定影之前意外遇光的情况。众所周知,胶卷成像靠的就是胶片上的感光物质与光之间的反应,而胶卷一旦漏光,感光物质就会一直反应,如果全部反应殆尽,那么胶卷也就完全失效了。所以胶卷在定影显影之前,是完全不能见光的。
顾从周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复又低头看向那三张漏光的照片,其中两张是完全空白,而另一张则是漏光了大半,但还剩下窄窄一条隐约可见。顾从周仔细辨认,突然惊呼出声:“这是日文?!”
“啊?”刘师傅之前并未注意,此刻听到顾从周说忙凑过来仔细瞅了瞅,“诶呦,还真是!”
“所以说做这些事的是日本人……”顾从周自言自语道。应该说,这个答案并不出乎他的预料,毕竟他不相信真有国人会忍心对同胞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真正令顾从周忧虑的是这张照片的内容。显然它拍的并不是那些实验,而是一张书信或文件。这上面说的是什么?是关于那些实验的记录,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毁掉的那两张照片上,又都拍到了些什么?
顾从周发现,他现在需要找个懂日语的人来看看这照片上拍到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因为照片一大半都已报废,所以只剩下了一些不成行的单词还看得清,也不知道能不能拼成句子……
“三少爷,”看到顾从周皱眉思索的样子,刘师傅忍不住开口道,“这东西您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这个说来话长,我改天再和你细说。”顾从周看看手表,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三个多小时了,如果再不回去就要惹人生疑了。于是他将交卷和照片放入衣兜,又将胶卷盒揣入裤兜,而叮嘱刘师傅说:“刘师傅,我还有要紧的事,必须要赶快回去了。这个胶卷和照片的事你千万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关系重大,如果被人知道,你恐怕会惹上麻烦。”
“我明白。”刘师傅点点头,而后又有些担忧对面这位小少爷,“三少爷,那您自己……”
“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顾从周说,“我先走了。”
“好。三少爷您自己多一定当心。”
“放心。”顾从周笑笑,捂着衣兜快步离开了照相馆。
望着顾从周的背影,老刘师傅的脸上露出几分忧虑。他原本以为三少爷来关东是为了做个不问世事的医生,可如今看来,即使来到这里似乎也难以做个逍遥散仙。想想那些照片所拍到的东西,再想想三少爷刚刚的叮嘱,老刘师傅愈发感觉这事可能关系重大,于是他将照相馆的门一锁,快步向外走去。
顾从周走进家中,刚一推门便看到沈煜正在拖地。这人似乎心情很好,一边拖着地一边还吹着口哨唱着歌。
“欸你回来啦?”见到顾从周回来,沈煜直起身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哦,临下班前遇到个病人需要手术,耽搁了些时间。”顾从周说,“地板不是昨天才拖过么?”
“昨天拖了不代表今天不用拖啊,难道你昨天吃饭了,今天就不用吃了?”沈煜理所当然地反问,而后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饭都做好了,你等会儿,我去给你热去哈!”
说着,沈煜放下拖布,快步跑进了厨房。
看着沈煜忙碌的身影,顾从周心头一时有些错杂。从沈煜搬进来那天起,这人就真的承担下了屋内的全部工作。扫地、擦灰、做饭,一样不落。而且,这人心思单纯,全无机心。一想到要瞒骗这样一个人,顾从周就觉得有些居心不忍。然而,胶卷的事确实不能告诉他。这件事关系太过重大,如果被沈煜知道并说漏出去,不定会造成多大的风波。至少在自己想好怎么处理之前,还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
打定主意,顾从周看了眼厨房,见沈煜没有从里面出来的意思,他拿着外套上了楼。他走进书房,将那叠胶卷照片全都放在书桌的抽屉中锁好,而后才转身下楼。
待走进厨房之时,厨房内已经满是饭菜的香气。只见沈煜手拿锅铲,正在锅灶旁忙碌着,而铁锅中的鸡蛋正散发出一阵诱人的香气。再看看一旁,还有一小盆茄子炖土豆。望见这些饭菜,顾从周顿时觉得自己变成了巴普洛夫实验中的实验对象,唾液不受控制地开始分泌。
“你等下,这个炒鸡蛋很快的。”沈煜那边还在锅铲翻飞,“你去换个衣服洗个手,然后就可以吃饭了。”
“好。”
顾从周出去洗了洗手,待再回来时,沈煜已经将所有的饭菜摆上桌了。一盆茄子烧土豆,一碗大葱炒鸡蛋,几个玉米白面两掺的饽饽,看起来颇为诱人。
“来来来,趁热吃。”沈煜坐下,将筷子递给顾从周。
顾从周坐下,接过筷子吃了起来。鸡蛋鲜嫩,大葱过火后失了辣气,只剩下清甜,实在令人食指大动。
“我发现,你做菜真的很好吃。”顾从周边吃边忍不住夸赞。自从沈煜搬进来之后,顾从周就再也不用一日三餐都在医院食堂解决了。沈煜每顿饭几乎都是两菜一汤,顾从周觉得自己的腰大概都要粗了一圈。
“我从七八岁就开始帮我姥姥烧火做饭了。”沈煜也是边吃边回答,“我跟你说我擀饺子皮儿比我姥爷擀得都好!”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顾从周忍不住笑着奉承——这人,说他胖他还就喘起来了。
“一听你这话就没诚意。”沈煜撇撇嘴,继而问道:“欸说起来,你们当医生还真是挺辛苦的,我跟你一起住这几天,我就看你加好几次班了。我现在都长记性了,等你回来再炒菜。”
“其实你也不用特意等我,你要是饿了就先吃。”顾从周说。
“那怎么行?吃饭就是一起吃才香,一个人吃多没意思?”沈煜说着,又捞了一大块土豆。
“我说你怎么只吃土豆啊?”顾从周突然注意到奇怪之处,“这炒鸡蛋你也吃点啊?”
“你吃吧,那是给你炒的。我吃这个就行。”
听到这句话,顾从周的筷子停在半空:“给我炒的?”
沈煜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往回找补:“啊我是说你工作那么辛苦,给你做点好吃的多补一补……”
然而,顾从周并不相信他的说法,他放下了筷子,看着沈煜不说话。沈煜架不住他这眼神,只得招供道:“哎呀好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菜钱是你出的,我……”
顾从周分辨了片刻才明白沈煜的意思,顿时觉得荒唐得有些可笑:“就因为我出的菜钱,所以你就要和我分菜吃?那下次换你买菜的话,我是不是也不能吃了?”
“那不是,我不是……还欠你钱么……”
大概也是发现顾从周的表情不对了,说到后半句,沈煜不自觉地降低了音量。
自己当初说“用工抵债”不过是句玩笑,顾从周万万没想到沈煜居然当了真。于是他放下筷子,正色道:“沈煜,我很认真地跟你说,我借钱给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仅此而已。我并不急等钱花,所以你也不必这么着急还钱。另外,请你过来住一是因为你家遭过贼,二是我这里本来就有空房间。我借你房间住,你帮我做做饭,这是朋友间的互帮互助,而不是什么债务。你不是我的佣人,所以不用非要等我回来才能开饭,更不用和我在饭菜上都分出等级来。”
沈煜缩着身子被训得不敢出声。顾从周说的这些道理他其实都懂,只是长于乡间、见识过人间疾苦的他知道钱对于普通百姓是多么重要,而前阵子外祖的风波更让他体会到了“开口借钱”是怎样一件窘迫的事。对于顾从周的雪中送炭,沈煜是真心的感谢,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努力想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回报顾从周,然而或许可能潜意识中“债主”的意识实在太过强烈,所以表现上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讨好”。
顾从周说了一气,抬眼发现沈煜缩在座位中乖乖挨训,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于是他忍不住板起脸来:“你听懂了没?”
“啊?啊啊听明白了,听明白了。”沈煜回神,忙不迭地点头。
“都听懂什么了?”
“以后不用等你回来再开饭,饭菜不用跟你分得那么清楚。”沈煜背书一般回答。
顾从周不禁扶额——这个人,理解能力永远只有那么一点点。不过记住了这两条总也比一条不记得的强,剩下的就慢慢再扳吧。
于是顾从周重新拿起了筷子:“好了,吃饭吧。”
“哦。”沈煜连忙也拿起了筷子,他刚想去夹那盆土豆,想到顾从周的话,于是中途转向去夹起了鸡蛋。顾从周看着他小媳妇似的乖巧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从周这一笑,两人间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沈煜也不再像刚刚那般拘谨,他一边夹菜吃,一边问道:“诶对了,那个胶卷你去找师傅看过了么?”
“看过了,里面是卷新的胶卷。师傅说胶卷盒大概是挤到了有点漏光,让你前两张别用了。”顾从周说着,从裤兜里掏出胶卷盒递给沈煜。
“真是个新胶卷啊?我还以为是那个人掉的呢。”沈煜接过胶卷,脸上难掩失望的神色,“还以为这次能捞到个大新闻呢。”
“如果那胶卷真拍到东西,那就不是大新闻,而是大/麻烦了。”顾从周泼他冷水,“你也不想想,如果前阵子偷胶卷的人真的是为了那卷胶卷而来的,那上面得是拍到了多重要的东西,他们才会不惜闹出这么大动静也要找到他?如果被他们知道了胶卷在你手里,你觉得你能安稳无事?”
“欸这倒也是,”沈煜点点头,“说不定那姓贾的就是被他们杀的呢!我后来想起来了,我在平吉镇好像还真见过他呢!”
几天前那轰动全城的“闹鬼案”,昨日终于给出了结果。巡捕房姚警长当着各报社记者的面宣布:“闹鬼”事件的幕后主使人就是新世报的记者贾承新。根据巡捕房的说法,两年前吉祥布坊的火灾是老板杜云生自导自演,目的是卷款与小妾私奔。不想小妾别有二心,偷走杜云生的钱财,导致杜云生落魄街头。半个月前贾承新在外地采风时意外遇到了杜云生,得知当年火灾的实情,于是他勾结杜云生,炮制出一系列“闹鬼”的新闻,一来是想耸人听闻扩大报纸销量,二来是想借机讹诈吉祥布坊与太兴表行。然而不料此事被巡捕房警察贺景轩发现,而贺的伯父当年正因为吉祥布坊的火灾而破产并逝世。贺景轩为亲报仇,于是杀害了杜云生和贾承新云云。
沈煜心思单纯,之前并没有觉得此事有什么蹊跷,这会儿被顾从周提醒,自己也发现了一些异常。他越分析越觉得后背发凉,于是端起碗来:“你说得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吃饭吃饭。”
说完,沈煜埋头吃起饭来。
见沈煜全然没起疑心,顾从周悄悄舒了口气。他偷看着一脸单纯的沈煜,心中暗自歉疚。
抱歉,沈煜。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第23章 烟花乱-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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