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护女之心(一)
那汉子不断花样翻新的正骂在兴头上,冷不防的被人从天而降,踹倒在地,大叫一声,打了个滚。他撑持着坐起身来,伸手一摸鼻子,早已鲜血长流,手背上、衣襟上湿淋淋的全是血渍。登时痛得杀猪般的哭号起来。
那条黄衣人影却是一个粗眉巨眼的中年汉子,满脸阴鸷之色,横眼瞪着地下那骂人的汉子,向他打量片刻,冷冷一笑,道:“原来你不会武功。哼,你这厮竟敢这般当众寻衅生事,胆子不小。我来问你,是谁指使你乱骂人的?不想死的,快快从实招来。”
那汉子呆了一呆,竖起耳朵,似乎在凝神倾听,突然躺在地下捶胸顿足,打滚起来,大声哭叫:“啊唷,出人命啦!打死人啦!‘点苍双剑’欺侮到‘碧云庄’来啦!”叫得震天价响。
酒店中众酒客、掌柜的、酒保、厨子听得叫声,都涌了过来,纷纷询问:“怎么啦?怎么啦?”
那汉子滚来滚去,哭叫得更凶了:“打死人啦!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点苍双剑’姓邹的又来‘碧云庄’行凶啦。”
众人望着黄衣人和那汉子,窃窃私议,指指点点,显是怪黄衣人不该逞凶伤人。
那黄衣人瞧在眼里,双手叉腰,微微冷笑,阴沉沉的对众人毫不理睬。
便在黄衣人偶尔一转头间,叶天涯在楼上窗内瞧得真切,“咦”的一声,失声道:“原来是‘点苍派’的邹二爷!”
他自然识得,那黄衣人正是当日在光武镇跟自己结过梁子的“点苍双剑”中的“土脸”邹明。
郑天豪赞道:“想不到叶兄弟年纪轻轻,居然会认识大名鼎鼎的‘灰头土脸’邹二爷。”略一沉吟,又道:“郑某听得江湖传言,‘灰头土脸’剑法通神,难缠得紧,乃是云贵川一带武林中的厉害脚色。嗯,这二人素来焦不离孟,既然‘土脸’邹明在此,想必‘灰头’艾斜川十九也在附近……”
他越说越是压低嗓门,到得后来,忽地竖起手指,作个噤声的手势,又向隔壁指了指。
叶天涯一怔,随即会意。情知“隔墙有耳”,适才邹明便是从隔壁窗中跳出,焉知不会另有“点苍派”门人在附近?
他想起那天在苑宅废墟旁为救白芷情急之下自己反掌打伤艾斜川之事,寻思:“也不知那位艾大爷的伤痊愈了没有?”又想:“那晚‘十二连环坞’的石舵主曾经专门提醒我小心‘点苍派’沿途对我不利。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便在这时,院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朗笑之声,跟着有人鼓掌道:“骂得好,骂得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点苍双剑’敢来碧云庄前行凶,胆子不小么?唔,‘灰头土脸’乎,‘灰头土脸’矣!哈哈。”
众人一齐闻声转头,只见院门外站着一人,青冠白衣,长身玉立,气宇轩昂。
叶天涯一见那白衣人,又是“咦”的一声,脱口而出:“啊,原来是白芷姑娘的爹爹白前辈!”
一刹那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图画:那是一个手牵白马的少年书生,白衣如雪,俏目俊脸,儒雅潇洒,正是初见之时女扮男装的白芷。
酒楼院外的白衣人正是当日在光武镇外传授叶天涯“传音入密”功夫的南海玄蛟岛主白腾蛟,亦即白芷之父。其时叶天涯并不识其名讳,事后回思,才知这位前辈高人的身份。
冯少飞站在郑叶二人身后,心中已憋了好一阵,他性子耿直,这时再也难忍,伸手向楼下白腾蛟一指,问道:“叶兄弟,难道这人便是当日俺哥儿俩在光武镇所见的那两名杀死泰和县官差的白衣人同伙?你也认出他们的衣着打扮是一路的吧?”
叶天涯心下好笑:“何止是同伙?他老人家乃是玄蛟岛主,那两名白衣人可是他的手下。”摇头道:“冯大哥,你弄错了。真正杀害那两名官差的乃是‘灰头土脸’艾邹二人,而非你和许大哥所跟踪的白衣人。”
互相熟识之后,叶天涯与金枪门、百顺镖局彼此也不叙班辈,但凭年岁,各叫各的。他和宋玉福、郑天豪之间是“宋兄”、“郑兄”、“叶兄弟”“小老弟”,和冯少飞、许广、邵彪之间一般的也是“叶兄弟”、“冯大哥”、“邵大哥”随口乱叫。
冯少飞半信半疑,还待再问,一眼瞥见师叔郑天豪皱眉不悦的神气,憨憨一笑,登时住口不说了。
郑天豪脸色凝重,摇了摇头,向叶天涯、冯少飞低声道:“出来行走江湖,须得小心谨慎。难道你二人都没看出来么?今儿这件当众骂人之事着实有些古怪。嗯,我猜那骂人的汉子多半与白衣人有关。”
叶天涯听了这话,心念一动:“郑总镖头是个老江湖,他既这么说,其中必有缘故。”向楼下凝神望去。
那汉子满地打滚、哭叫声中,邹明隔着人墙望见那白衣人施施然而来,呆了一呆,脸上微微变色,随即强笑道:“尊驾莫非便是南海门的白岛主么?”
白腾蛟双臂前伸,轻轻推开人众,叫了声:“喂,劳驾!让我一让。”迈步近前,含笑道:“不敢,正是在下!”
邹明伸手向在地下打滚哭叫的那汉子指了指,问白腾蛟道:“白岛主,明人不作暗事。想必指使此人叫骂我‘点苍派’的,也是尊驾吧?”
白腾蛟一笑,点了点头,道:“然也!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还请邹兄多多担待。白某遍寻颖州一带,始终不见艾兄和邹兄踪迹,情非得已,这才出此下策。差幸在此遇着,看来这法子倒也奏效。哈哈!”
说着伸手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掷在地下,笑道:“喂,别哭啦。这是十两金子,拿回去娶媳妇儿吧!怎样,我没骗你吧?挨一顿揍可换十两金子,算是便宜你这厮了。记着,自今而后别再干拦路打劫的勾当了,再给我撞见,可就不止挨揍了。快给我滚!”
那汉子当即收声止哭,抓起地下金子,爬起身来,欢天喜地的去了。
旁观众人见了,无不啧啧称奇。
邹明没料到白腾蛟竟会直承其事。他板起了脸,哼的一声冷笑,道:“白岛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来消遣邹某?”
白腾蛟一笑,道:“好说!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向众人团团一揖,唱个无礼喏,道:“各位请了。待会儿动起手来,拳脚无眼,大家事不干己,最好让开,以免误伤。”
旁观众人见他恂恂儒雅,言语间斯斯文文,哪料到此人竟是一位武林怪杰?
白腾蛟向邹明道:“邹二,怎地只你一人,‘艾灰头’呢?不会真的躲起来做了缩头乌龟,再也不敢露面了吧?对了,‘河水寨’和‘李门楼’的那一大帮点苍派弟子还没向你二人报信么?哈哈!”
邹明倏然变色,环顾四周,只见每个人都在瞧着自己和白腾蛟,当下强抑怒气,又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敝派弟子在河水寨和李门楼被袭,竟然都是尊驾所为。”
白腾蛟一点头,笑道:“白某让他们回来转告二位,稍后便会有人会找上门来。怎么你们没想到是白某么?”
邹明又惊又怒,道:“姓白的,点苍派与南海门素来‘河水不犯井水’,好端端地干么惹到我们头上来?你一再向本派寻衅,究竟是为了甚么?”
白腾蛟淡淡一笑,悠然道:“没甚么。白某这个人素来护短,自家闺女被人欺侮,我这个做老子的,焉能袖手不顾?”
邹明一怔之下,阴沉着脸,缓缓道:“你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光武镇那小丫头当真是你闺女?哼,原来你搞那么多事,便是想为那小丫头出头?还是贪图那话儿?”
白腾蛟摇头笑道:“明人不说暗话。白某对那玩意儿丝毫不感兴趣。但是有人惹到我闺女了,只好算他倒霉了。”
邹明双手握紧了拳头,阴沉沉的道:“你待怎地?”
白腾蛟双眉一轩,道:“好说!素闻‘灰头土脸’功夫了得,白某找上门来,自然是想讨教高招了。”
邹明环顾院内,皱眉道:“你敢在‘碧云庄’前撒野?”
白腾蛟笑了笑道:“这里只是庄前,还不算是碧云庄。在此动手打架,也不算对白老爷子不敬。再说,适才你不是已经先行动手了么?”
邹明正犹疑间,呼的一声,从酒楼上又跃下一人,冷笑道:“白岛主,姓艾的来斗胆向领教几招!”
正是“灰头”艾斜川。
白腾蛟见艾斜川脸色蜡黄,一脸病容,微感诧异,问道:“咦,叶天涯那娃儿的一掌竟尔如此厉害?你还没痊愈么?”
艾斜川老脸涨得通红,哼了一声,悻悻的道:“运粮船撞翻在阴沟里,几十年的老江湖着了道儿。一个小小牧童竟有如此本领,是艾某自己看走了眼啦。活该,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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