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夜。

    不大的营帐内，众人尽数大碗喝着酒，刚毅的面庞上面，尽是眉头紧锁，醉眼迷离，丝毫没有将军的气质，营地更声传来。

    三更。

    有人掀开了门帘，高大魁梧的盔甲带进阵阵寒气，众人随即清醒。

    “将军！”

    “将军！”

    众人齐齐起身。

    却是莫小白，盔甲整齐，风尘仆仆。

    莫小白“呛”地收起手中重剑，不解瞪着众人，不明所以。

    军营何时可以所有主将都一起喝酒了，要是有了敌情怎么办？

    “是不是那臭咸鱼没得写了，就干脆让你们都来喝酒了？咋不叫我？难得休息，你们可真不厚道！”

    “……”

    众人瞪着莫小白。

    “哈哈。”

    莫小白尴尬一笑，随手提起一坛酒，拍开封泥咕咚咕咚牛饮一番，这一气就喝了大半坛。

    “痛快！”

    “……”

    营帐阴霾气愤顿时全无，众人继续看着莫小白。

    “你们干嘛？”

    莫小白脸色潮红，瞪着众人，“难道是我今天太帅了？”

    “……”

    “你们别瞪了！我自罚三杯！”

    说完也不管，压根不拿杯子，提起酒坛，仰头咕咚咕咚一气喝完看着众人。

    “再瞪，万一瞪怀孕了怎么办？”

    “……”

    众人继续瞪着莫小白。

    “啪！”

    莫小白一把摔了坛子，又提起一坛酒，咧嘴看着众人。

    “这坛慢慢喝，再喝就得过量了，你们这些王八蛋，都喝醉了，今夜的班谁去值？”

    “……”众人继续无言。

    “莫将军。”

    季红实在看不下去了，扯了扯莫小白盔甲，指了指营帐正中的萧战。

    “我……”

    莫小白眼睛都直了……

    什么时候主将也在这里了……

    当着主将的面喝酒，这不是要命么……

    老天……

    莫小白扶额，酒劲生生给压下去了，却突然想到，既然主将在这里，怎么竟然允许众人喝酒？

    将军不是向来讨厌众人喝酒么？

    除了告捷之时，众人可以分批喝酒之外，什么时候能聚集一起喝酒了？正要问，却听身后门帘暗响，转头看去，却是萧让。

    盔甲未卸，银亮的盔甲还有尘土的灰暗。却全然不在意，静静看着座上的萧战。

    “父亲，你真要去？”

    大帐内，众人尽数沉默。

    莫小白这才看到颜色鲜艳的圣旨就在案上，格外刺眼。

    这些年圣旨总是下来得很奇怪，就像是要逼死银麟军一般，兵马钱粮不见多发反而越发越少，战事却是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

    若不是萧二将军有些本事，大概现在银麟军都不复存在，怕就剩下一个空壳了吧？

    “可是将军！”

    莫小白握了握手中酒坛，冰冷触感在手心传出，第一次感觉到了冰寒入心。

    “这银月城若无银麟军镇守，那幽州的妖魔，谁能抗住？”

    莫小白咬牙，缓缓一笑。

    “嘿，莫非让那太康王小老儿来守么，在下包他活不过两天，这样的人演电视剧都活不过两集的！”

    “……”

    众人瞪着莫小白。

    “莫将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萧战冷冷看着莫小白。

    后者咧了咧嘴，仰头又喝了一口，嘟哝：那臭咸鱼今天安排我来搅局的，我也很绝望啊……

    幽州向来就是天下禁忌之地，诸般诡异妖兽层出不穷，穷凶极恶，银麟军在银月城驻守数年，也没真的就攻下了幽州这地方。

    一是太险恶，二是实是有心无力。

    天下间那些有大神通的修士，也不见就凭借自己大神通能攻下幽州，何况，是肉体凡身的银麟军？

    那些所谓有大神通高高在上的修士都不来，而银麟军一路过关斩将，灭羽族，斩天凉。这一路杀过来，哪一个又不是生死重重，命悬一线？

    哪一次又不是将脑袋提在手中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即将再见不到明天，现在就一张冰冷冷的圣旨就完全瓦解？

    当真可笑！

    而这数月以来，九黎给的钱粮少了，若不是萧二将军运筹帷幄，不是东篱本事极强，这银月城如何守得下来？

    而现在，太康王一纸王令，便轻易夺了银麟军主帅的兵权，这是天理？

    还是说这就是王法？

    “大概便是天意吧。”

    萧战心中突生一阵悲凉。

    竟突然间想到了当年和太康王拜把子的时候，那时候的太康王还很年轻，满脸志得意满，可自己还信了。

    这些年当真是凶险重重，现在突然间这圣旨加身，到底来说还是君王之道。

    什么誓言也容易在时间下变得淡薄，时间果然是个好东西，能见证一切伪劣，能辨别那些虚假誓言，伪劣说辞。

    而现在，已过半生，再也没有当年的勇猛了，不过好在，自己的孩子可以承担起银麟军的重担。

    可现在，兵权直接被剥夺，安享晚年……

    一生杀伐，手中鲜血累累，又何来安享晚年的说法……

    那手下的无数亡魂，日日夜夜缠绕，又怎可能安享晚年？

    萧战苦笑，习惯性摸了摸腰间，什么也没有，那熟悉的冰凉的感觉没出现——

    虎符已经交出去了。

    原来已经没有了啊……

    “大家这些年的辛苦，萧某人看在眼中，记在心里，众人还是听从薛将军的安排吧，薛将军也乃一方大将，自当不辱没诸位。”

    “不辱没？”

    莫小白握紧手中大剑，冰凉的感觉再不是无可披靡的感觉，而是绝望。

    “将军！”

    莫小白冷笑。

    “那薛草包，大肆扩充下属，本就几无仗可打，要那么多钱粮兵卒又何用？将军？！”

    莫小白身体紧绷，紧紧握拳。

    “将军何不反了？”

    “啪！”

    案上茶具尽数落地碎裂，案几碎裂，萧战冷冷看着莫小白，“莫将军你可知道你说的什么？！”

    这是从来没有的狠厉，莫小白还真第一次看到。

    以前九黎城几乎断绝银麟军钱粮的时候也没见过主将这神色的……

    “呛……”

    铠甲触地，莫小白单膝跪地。

    “将军，银麟军数万将士妻儿老小，没人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将军带兄弟们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兄弟们都以在萧家军为荣，将军便没有想过属下们么？”

    “莫将军，忠君爱国，我从此以后，不想听到莫将军再说这样的话，下去吧。”

    萧战一挥手，瞬间竟然有了苍老模样。

    “将军！”

    莫小白咬牙。

    “我们爱九黎，但是九黎爱过我们么？”

    这数月以来，九黎城克扣银麟军的军饷莫小白不是不知道，只是看到萧二将军那么努力，不忍揭穿罢了。

    可是这一切真当众人是看不到的么？

    “下去！”

    萧战一声怒吼。

    “是，将军。”

    莫小白缓缓起身，提起酒坛，一饮而尽，心中竟然是一阵悲凉，微微苦笑。

    “属下自罚，便算与将军赔罪。”

    说罢，重重丢下酒坛，转身，身影带起一阵风，拂帘而去。

    “等着。”

    莫小白停住，转身看，却是季红。

    “再来一坛！”

    季红提起身前酒坛，也不用酒碗，一饮而尽。

    脸色潮红，举起空坛，看着众人，笑了笑。

    “季红敬诸位的。”

    丝毫没提座上的萧战。

    季红向来是银麟军中第一大谋士。

    “啪！”

    一把将酒坛摔在地上，酒坛应声而裂，季红头也不回，转身跟随而去。

    “等等。”身后齐齐数声。

    两人回头看，却见众人齐齐起身，提起酒坛，仰头饮尽。

    陌轩、陌麟、雷雨、雷凌……

    “啪啪啪！”

    酒坛碎裂一地。

    “将军，恕末将不能奉陪。”

    “将军，恕末将不能奉陪。”

    “将军，恕末将不能奉陪。”

    “……”

    ……

    银甲蟋娑，众人起身，头也不回，只是众人的脚步都仿佛比平时沉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