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额娘笑话我呢,”皇帝笑着说道,“我懂的什么这不都是他说给我听的吗”
这么说就不对了,皇帝不是普通人,圣天子洞烛幽微,明鉴万里,怎么可以随便自谦更不可以说什么“我懂的什么”什么都不懂,怎么做的来皇帝
至于“这不都是他说给我听的吗”嘿,好像皇帝的一言一行,全都出于“他”之授意似的
如是,皇帝不就成了傀儡了吗
不晓得慈安有没有觉得皇帝的话不妥当总之神色如常,“不是笑话你,进益就是进益了不过”
说到这儿,偏过头,看了关卓凡一眼,然后转回到皇帝这边儿,笑吟吟的,“我其实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自个儿还没有分辨呢,你怎么就赶在里头了嗯,显见是小两口,上赶子护着自个儿的夫君了”
皇帝的脸儿,“刷”的一下就红了,忸怩了一小会儿,轻轻的喊了声,“皇额娘”
关卓凡不好再不说话了。
“回太后,”他从容说道,“登基大典之后,再进皇太后位,其实是丽贵太妃自己的意思,她总说,朝廷制度要紧,皇上呢,也还年轻,因此,一切相关事宜,宁肯从紧、从严,万不能在她那儿,替皇上落下一个僭越的话柄。”
慈安虽然憨厚,也晓得,这个话一定不会是丽贵太妃的原话以她的见识,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不过,面儿上自然不说破,点了点头,说道:“丽妹妹一向识大体、顾大局,既如此,只好委屈她几天了反正,没有几天就到登基大典了。”
“是。”
慈安转向皇帝,目光由上而下,再由下而上,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模样儿,好看是好看,只是忽然变过了,有些嗯,方才,我第一眼看见,很是有些恍惚呢”
慈安的话,说的虽然委婉,但皇帝夫妻俩都晓得何所指皇帝看向关卓凡,轻声说道:“你给皇额娘回吧”
关卓凡微微欠身,应了一声“是”。
直起身来,“回太后,皇上既为皇上,是一定不能再梳旗头的了,旗头者,既为女子之旗头,更为眷属之旗头,皇上是女子,但更是天子,不是任何人的眷属一定要说眷属的话,我才是皇上的眷属。”
慈安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个理儿。”
“还有,”关卓凡说道,“天子牧育万民,为天下人垂型范,这个天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因此,皇上虽是女子,服御上头,却要泯灭男女之别,这也是为什么皇上的朝服,依然用回先朝的款式,不做变更的原因。”
“嗯。”
关卓凡微微加重了语气:“朝服不变,是这个原因;旗头要变,也是这个原因。”
顿了顿,“嗯,或者换个说法皇上虽是女子,但既为天子,如前所述,便是牧育天下,而非母仪天下,这母仪天下从今往后,全要仰赖三位皇太后了。”
“这倒是的,”慈安微微一笑,“皇帝没有皇后,只有皇夫,母仪天下什么的,又没法子指望皇夫,说不得,这件差使,只好我们姐儿仨来做了。”
皇帝“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和她的皇额娘,都没有发觉这个玩笑的不恰当处拿“母仪”来开关卓凡的玩笑,没有什么所谓;但加上了“天下”,就不合适了。
皇后和皇夫,其实是不好比的皇后于臣下,是君;皇夫于臣下呢,还是臣下。
皇夫神色自如的说道:“太后圣明”
“旗头是这个理儿,”慈安说道,“花盆底,更加是这个理儿了”
“是,太后圣明”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说道,“既然换了平底儿的鞋子,旗装的下摆,就不能不截短些,不然,裙裾拖地,行动不便。”
“嗯,也是,”慈安点了点头,“只是”
一边儿说,一边儿打量着皇帝,“我瞅着,皇帝身上的衣裳,不仅截短了些,似乎还收窄了些”
“是啊,”这次回话的,是皇帝自个儿,“如果只截短,不收窄,样子就不大对了,瞅上去就是个正方形了。”
“正方形”
“就是个方块儿,”皇帝用手比划着,“四个边儿,都一般的长。”
慈安笑了,“那倒也是不至于不过,也是的,只截短,不收窄,没那么好看。”
问题是,这个“好看”,带来了一个似乎非常严重的问题
皇帝的腰身,隐约可见了。
正常的旗装,直上直下,是没有腰身的。
这就是前文提到的,因为大氅的遮掩,跪迎的王公大臣们没有发现的那个“微妙而重大的变化”。
有些事儿,慈安心里头是担心的,但有些话,既不能当着太监、宫女的面儿说,也不好当着皇帝的面儿说,只好暂时将“旗装”的话头打住了。
“这件首饰,倒是好看,”她看着皇帝发髻上的那只闪闪发亮的“王冠”,有些好奇的问道,“不过,这个发髻,不用簪子,不用扁方,就靠这么一件首饰箍着,牢靠么”
“回皇额娘,”皇帝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并不是只靠这只发箍箍着的,里头还有好多花样,也挺麻烦的,等皇额娘什么时候得闲了,我叫翠儿解了开来,重新结一次,给皇额娘瞅瞅。”
“行,”慈安微笑着说道,“那我就等着开眼界了。”
从钟粹宫出来,皇帝就该临御自个儿的寝宫了。
这是皇帝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临御乾清宫,隆重其事,不能走侧门,銮驾沿着来路,走过一整条东一长街,过日精门乾清宫的东门而不入,出内左门入天街,右转,到了乾清门前。
乾清门左、中、右门皆洞开,銮驾自中门入,通过一条又长又宽、台基高达数尺的御道,御辇抬上丹陛,最后到达乾清宫前的露台,停了下来。
乾清宫总管太监黄玉敬,早已率领乾清宫一众执事,在露台上跪候了。
皇帝下了辇,待太监、宫女行过了礼,虚抬了抬手,微笑说道:“都起来吧。”
这个虚抬手的动作,对于九五至尊的皇帝来说,算是个相当客气的表示了,通常情况下,只有王公重臣才会得到这样子的“礼遇”,因此,黄玉敬拉长了公鸭嗓子,高声说道:“奴才谢皇上的恩典”领着一众太监、宫女,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皇帝没有马上进入正殿的意思,转过了身,从露台上望了出去,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了一种少见的淡淡的感慨和怅然的神色。
关卓凡微笑说道:“是不是想起了家宴的情形”
皇帝转过头,眼睛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是啊你怎么晓得”
话说了半句,打住了,眼波流转,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充溢了心胸,真正是知我者莫过于夫君啊
嗯,那么,皇夫何以知皇帝呢
因为,皇夫晓得,皇帝对于乾清宫的记忆和印象,和“家宴”二字,几乎是划了等号的。
乾清宫虽然属于内廷的范畴,但是,既然文宗、穆宗皆不以其为寝宫,乾清宫就只剩下举行仪典、召开重大国是会议以及皇家秘书处上书房、南书房办公的功能了。
因此,作为公主,一年之内,只有两次机会进入乾清宫,两次都是皇帝举行家宴一次是除夕家宴,一次是万寿家宴。
不过,这个“家宴”,并不是后世清宫剧描述的那个样子:皇帝之下,皇后、妃嫔和王爷们,济济一堂,或者眉来眼去,或者话里藏着骨头,你扔给我,我掷给你。男女有别,皇帝的老婆们,绝不可能和成年的雄性皇室成员一块儿吃饭的都哪儿跟哪儿嘛
真实的情况是,除夕的“家宴”,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宴”,皇帝之下,出席的成员,仅限于皇后、妃嫔和未成年的皇子、皇女。
万寿的“家宴”,情形仿佛。
皇帝和宗室亲藩,过年期间,也会举行私人性质的“曲宴”,不过,这个“曲宴”,不载于大清会典,更不会有女性成员出席,一般情况下,这种宗室亲藩参加的“曲宴”,会等过了元旦,放在大年初二或者初三。
“小的时候,”皇帝说道,“特别盼着过年,也特别盼着皇阿玛万寿,倒不为别的,只为了一年之中,只有这两次,能够正正经经的和皇阿玛一块儿吃顿饭。”
其实,文宗在永和宫传膳的时候也很多,不过,“陪膳”的,只有丽妃,没有丽妞儿。如果皇上在永和宫“留膳”,则大公主一定要被带了开去,由嬷嬷或者宫女陪着,自己一个人用膳。
“对,”关卓凡点了点头,“团圆饭。”
“是啊,团圆饭”
皇帝的眼睛,亮晶晶的,“拿除夕的家宴来说吧”
顿了顿,“打腊月二十四开始,乾清宫这儿,就要安设万寿天灯了”
她一边儿说,一边儿小幅度的比划着,“从一进乾清门,整条御道,一直到丹陛,两边儿都安设了天灯,每天晚上,天灯都要点亮,就是在永和宫,都看得见不是能看得见天灯,而是看得见乾清宫那边儿,整个亮堂堂的”
“因此,每年年底,从腊月二十四开始,我的心里,就跟藏了只小耗子似的,痒痒的难受”
关卓凡心想,你现在是皇帝了,照着以前的规矩,你的正经“家人”,只有我一个,可是,明载于大清会典的乾清宫家宴,不可能就咱们夫妻俩呀不晓得今年乾清宫的“家宴”,应该是一个什么格局呢
嗯,这个事儿,现在就要开始动动脑筋了。
“还有,”皇帝兴致勃勃的,“在每一盏万寿天灯后头,都要悬挂一副万寿宝联,宝联上的字儿,都是用金丝绣的,两面绣灯光照在上头,闪闪发光,哎哟,好看的很”
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了那种小孩子才有的兴奋的神情,“我那个时候,特别爱看这个宝联儿、金字儿有一次,看得入迷了,自个儿绊了自个儿一跤。”
关卓凡笑了,“没摔伤吧”
“没有,”皇帝说道,“小孩子筋骨软,就一小跤,哪儿摔得伤呢倒是把带我的嬷嬷吓坏了,不过还好,没给别的什么人看见。”
顿了一顿,轻轻叹了口气,“我就觉得,那个时候,整个乾清宫,就是一盏大灯笼,连石头都是透亮的”
“那个时候,到了家宴快结束的时候,就特别难受一结束,就得回永和宫了永和宫虽然也是张灯结彩,可是,怎么比得上乾清宫那么亮堂一回到永和宫,就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觉都睡不大好反正,我印象中,小的时候,没有哪一年,大年三十晚上的觉,是能够睡得好的”
说到这儿,转头对黄玉敬说道:“黄公”
一个“公”字出口,晓得不妥,赶紧打住,“黄玉敬,你是乾清宫的老人儿了,除夕家宴,大约是我说的这么回事儿吧”
自己现在是皇帝了,怎么还能叫太监“公公”呢除了皇太后宫里的人,尊其主而敬其仆,对于最有头脸的一、两个人,还可以称呼一声“公公”或“姐姐”,紫禁城别的太监、宫女,不论年纪大小,都得直呼其名了。
“皇上的记心好极了”黄玉敬说道,“是这么回事儿”
微微一顿,“不过,说到亮堂,永和宫的亮堂,是与众不同的。”
“与众不同”皇帝好奇的问道,“我倒不晓得,嗯,怎么个与众不同法儿呢”
“回皇上,”黄玉敬庄容说道,“多少年了,宫里头的人,私下底都说,到了半夜,到处都熄了灯,到处都暗沉沉的,唯有永和宫,还亮堂着”
微微一顿,“不是灯光永和宫也熄了灯。”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七章 天子,天灯,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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