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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红色响应

    和玉儿分手,回到自己的舱室之后,关卓凡并不能马上安歇,他还得见一个人——军调处处长陈亦诚。

    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北京城城门刚一打开,陈亦诚就上了路。他快马加鞭,中途在轩军自设的尖站换了一次马,入夜后便进了天津地面。到了小站军营,才晓得关卓凡今儿晚上随侍圣母皇太后驻跸“冠军号”,于是又往大沽口码头赶。

    关卓凡彼时还在欢迎英国顾问的宴会上,知道他来了,算一算晚上要办的事情,再算一算时间,这才提前“逃席”。

    陈亦诚见了关卓凡,利落地打了个千儿:“请爵帅安!”

    他穿着便服,因此不行军礼。

    这是一个极清秀的年轻人,甚至生得有一两分女相。大冷的天儿,就穿着一件薄薄的宝蓝湖绉夹棉袍,里边是纺绸褂子,雪白的袖口翻了出来。上身套着件枣红色的琵琶襟坎肩,下身是黑洋绉的扎脚裤,虽然长途奔波,裤脚却依旧扎得极其挺括。头上戴着玄缎小帽,上面镶了一块寿字纹的碧玉。

    关卓凡微生感慨:陈亦诚这副形容,任谁都会以为,眼前站着的,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有的人大约还会把他误会成优伶一类——不过,若真有人以此相待之,那可就是找死了。这个俊秀异常、一副纨绔模样的年轻人,心机之深狠,手段之酷辣,不久的将来,皇亲国戚、高官显贵、骄兵悍将。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为之股栗。

    人不可貌相。

    长得丑。如齐秉融、阎敬铭,固然“人不可貌相”;长得俊,如陈亦诚者,亦可能“人不可貌相”。

    关卓凡说道:“你坐吧。”

    陈亦诚谢了,打侧坐了下来。勤务兵在两人面前都放了一杯茶,然后放下茶壶,退了出去,关严实了舱门。

    陈亦诚喝了口茶。说道:“遵爵帅钧谕,军调处北京站对‘车辙’等目标人物启动‘红色响应’,数日之内,颇有所获,只是情形诡异,后续该如何处置,标下等不敢自专,要面禀爵帅请示。”

    “车辙”是军调处给惇王起的的代号。起这么个怪名字,其中曲折,外人挠破了头皮也想不出来的:“惇”音谐“敦”。英国京城叫做“伦敦”,“敦”居“伦”之后。“伦”音谐“轮”——这个“车轮”的后面,不就是“车辙”吗?

    “红色响应”之“颇有所获”,主要亦是从“车辙”处得来。

    前文说过,所谓“红色响应”,是对档案主进行全面监控,并拟定应变计划。而这个“全面监控”,不仅是对档案主本人的,和相关事件可能产生直接关联的人物,也要纳入监控体系之中。

    惇王周围人士,被军调处纳入监控体系的,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他的清华园的管家立海,一个是他豢养江湖异士、武林高手的“聚贤馆”。

    之前几个月,在对惇王的“一级监控”的过程中,军调处已经发现,惇王若要办理什么机密的事情,会见什么紧要的人物,基本不在朝阳门内大街烧酒胡同的惇王府,而是在北京城西郊的清华园;而派出去办理机密事务、甚或见不得光的“湿活”的,几乎都是清华园的管家立海——或由其居中联络主持,或由其本人直接下手。

    至于“聚贤馆”,设在西南城的盆儿胡同,是一座三进的宅子,倒也不算太大,里边住了十来个武师。惇王豢养的武师远不止此数,总有三四十人之多。不过,这批人并非都住在盆儿胡同。“聚贤馆”算是惇王府门下武师的“活动中心”,住在这儿的十来号人,算是其中最核心的一批。

    替惇王主持“聚贤馆”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立海,他是惇王的代表;一个叫做董河山,直隶涿州人,形意门的高手,算是武师们的头儿。

    惇王讲武,都是现召了“聚贤馆”的武师,到烧酒胡同的王府或者清华园去。武师练完了功夫,便谢赏走人,从没有哪个武师在王府过夜,更没有哪个武师是住在王府的。惇王以为,他这么做,足够“韬光养晦”了,既不会引人注目,也没有什么“违制”之嫌。

    武师们除了陪惇王练功夫,主要的工作,便是替代王府侍卫,办一些王府不宜直接出面的差事,其中颇有一些是不能见光的“湿活”。

    “聚贤馆”经手的惇王府的差事,前前后后,里面也夹了好几条人命了。

    交代差事,立海只说给董河山一个人听,再由董河山向武师们分派活计。董河山本人,如无特别必要,并不亲自出马。这不是董大侠“自高身份”,而是做“湿活”的武师万一被捕,他们和惇王府的立管家之间,还有董大侠这一道缓冲。武师们就算招供,也只能把董大侠招出来,一时半会儿,扯不到立管家头上。

    这班武师,自幼打熬筋骨,都有一定的忍受痛楚的能力,只要不动大刑,一般都能熬到惇王府把他们捞出来的时候。

    因此,“聚贤馆”之设,迄今已有两年半之久,武师们干“湿活”,也不是没有失过手,但从未牵连到惇王头上。

    当初,关卓凡听到“聚贤馆”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想:敢不敢再俗烂一点?比如说,“聚义厅”神马的?

    陈亦诚说道:“北京站收到爵帅指示的第二天,也就是惇、宝清华园之会的第三天,立海找到了睿王府的一个的厨子,名叫敖保的——接下来一两天,立海别的事都搁了下来,只陪着这个敖保,喝酒、听戏、赌钱、逛‘八大胡同’。俩人花天酒地,一应使费,全由立海会钞。敖保行四,立海叫他‘敖四哥’,大灌米汤。”

    “哦?睿智之睿?祥瑞之瑞?”

    “回爵帅,睿智之睿。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个叫敖保的厨子,原先是在‘祥瑞之瑞’那边当差的,是‘祥瑞之瑞’荐到‘睿智之睿’的。”

    清朝的亲王中,有睿亲王和瑞亲王,前者起于国初,开宗的亲王是多尔衮,世袭罔替;后者起于嘉庆朝,开宗的亲王是仁宗四子绵忻,降等袭封。陈亦诚说的“有意思”,不仅仅指“睿”、“瑞”这两个封号谐音,更指:此时的瑞王世子、爵封贝勒的载漪,正是惇王奕誴亲生。

    这个情况,关卓凡是晓得的,也知道其中的缘故:瑞郡王奕志,死后无子,文宗做主,将惇亲王子载漪,过继给了奕志为嗣。按照“降等袭封”的原则,载漪爵贝勒。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嗯,是有点意思。好,你说下去吧。”

    “是。虽有惇王这一层拐外抹角的渊源,但立海和敖保两个人,以前应该是没什么大交情的——对于立海的大方客气,敖保总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摸样。两人都在王府当差,可一个是厨子,一个是管家,这地位是没法子比的。敖保必是在想:不晓得这个立海,为什么突然这么看得起自己?”

    “不管怎么说,立海如此费心结交敖保,必是在他身上有什么重大的图谋,于是军调处将敖保也一并列入‘红色响应’监控之中。”

    “敖保没有娶亲,家里只有一个半盲眼的老母亲。嗯,根据调查,他应该是一个地道的孝子。”

    “监控很快就有重大发现了。”

    “敖保和立海两个,一次逛窑子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吵翻了脸。不多时,敖保冲出屋子,满脸涨红,大冷的天儿,棉衣大襟的纽子都没扣上,就扬长而去。立海随即结了账,脸色铁青,也匆匆地离开了窑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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