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灯光如豆。
陆晚披着一件雪狐棉衣,手里捧着紫铜莲纹手炉,静静地坐在桌旁,手指捏着小铜火箸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炉内的炭火。
“三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
陆晚听得这声音是老太太房里的管事妈妈,忙去开门,只见那婆子面色如土,唇色惨白。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姑娘赶紧去前院吧,朝廷来拿人了!!!”
“什么?!”陆晚愣在门口。
“哎哟,我的姑娘,还发什么呆呀。修罗卫正在院子里候着呢!裴大人叫你赶紧过去!”婆子焦急地一把拉过她,便往前院走去。
陆晚回过神来,一把拉住那婆子,道:“修罗卫来作什么?哪个裴大人?”
婆子提着灯笼在前头照路,声音中隐隐带着恐惧:“还有哪个裴大人,就是大理寺裴大人!”
“什么?”陆晚如坠冰窟,姣好的面容冻僵了一般凝住。
“说是老爷负责的漕运出了事故,要查封府上家产。”婆子回头望向陆晚,眼神中尽是哀色,“老太太晕过去了。三姑娘,现在府里就全靠你了。”
现在府里全靠你了。
陆晚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夜空。北风呜咽,雪花飞舞,地上覆着白茫茫的积雪。
这将是一个难捱的寒冬。
修罗卫是景渊朝所有臣子的噩梦。
作为唯一一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近卫军————他们做人冷酷无情,做事心狠手辣,力求赶尽杀绝,不留任何退路。
而作为本朝最为显贵的家族永安侯裴氏,则是景渊朝所有人向往的美梦。
裴家男子位极人臣,裴家女子宠冠六宫。
裴氏与修罗卫,一个是神,一个是鬼。掌握每个人的生死荣辱。
夜幕之下,陆府大院内气氛森冷,暗红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线。
近百名修罗卫,身着劲装,腰悬宝剑,杀气腾腾地立在垂花门,霎时间形成了一座铜墙铁壁,将陆府紧紧包围。
裴英站在内宅中央,眉目冷峻。
一阵冷风传来,扬起他身上的寒鸦轻裘,露出垂在腰间的佩剑。
他的手指按在佩剑之上,透着隐隐的杀伐之意,而那纹丝不动的身躯,仿若一尊冷面阎王,让人觉得寒意丛生。
院内,陆府上下百余人彷徨而立。
有的下人们只着了身贴身的衣裤,在这寒气逼人的夜色中瑟瑟发抖。女眷们来不及梳妆,头发也在慌乱中扯散,个个花容失色,皆低垂着头掩面隐隐啜泣。
他的目光从人群里扫过,余光不经意地落在陆晚身上。
她从厢房走廊缓步而来,神色间是少有的沉静。
豆绿色的上衣,月白色的裙。腰间系着的丝绦络子小巧精致。
两手相握放在腰侧,目光在纤细柔软的腰际停了片刻,最后落在她的脸上。
头绾垂鬟分肖髻,发间插着支梅花银簪。细眉杏眼,眼神清澈镇定。
若不是她微微发抖的手指,差点就要以为,她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坚韧。
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少女垂眸,微微侧身,使身子隐在人群里。
谢忘稳步走过来,向裴英拱手道:“裴大人,已经都到齐了。陆府上下女眷家丁总共一百二十七人。”
谢忘身为修罗卫统领,本无需对任何人多加礼仪,但是对于眼前的裴英,却始终保持着恭敬。
裴家声望和地位,整个长安城,除了当初的皇后顾氏一族有此荣光,再无他人。
而裴英,更是少年有成,凭着一身好本事从雍州军队调任大理寺。
“谢统领,为免夜长梦多,我建议今晚便启程,将他们押送回京听候发落,至于追查账目的事情——”裴英咳嗽一声,低语道:“此事龙颜大怒,你我二人必不能掉以轻心,谢统领切勿大意。”
裴英看向院中众人,抬高声调道:“圣上谕旨————漕运使陆扬,因公假私,勾结匪帮,倒卖官粮。今特命大理寺少卿与修罗卫查封家产,陆府家眷押送回京,听侯发落。”
“天啊,这可如何是好!”话音刚落,有女眷捂着胸口叫了一声,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大人饶命啊!”有胆大者跪爬过来,在裴英和谢忘跟前泪流不止,甚至不住地磕头求饶。
顿时院子里乱成一锅粥。
裴英和谢忘面面相觑,眉头微皱,这都是陆家的女眷。
“大家不要哭了。”
少女轻移莲步,向院子中央走来。声音不大,众人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霎时间镇定了不少。
裴英抚掌笑道:“这位就是陆扬的女儿?”
少女双手在腰侧福了福:“小女名叫陆晚。冒昧问一句,不知大人打算将我们遣往何处?”
“陆大人此案非同小可,若案情属实,按律当卖身为奴。”
裴英话音一落,院里的女眷们再次放声痛哭了起来。
“大人饶命,我们只是府里当差的,老爷在帝京的事情,我们均不知情。”
陆晚往后轻轻的移动了一下脚步,蹙眉看向地上爬行求饶的人们。
修罗卫个个纪律森严,一言不发肃立在府门口,而修罗卫统领谢忘也只是淡淡地看着院里的一切。
她便试探性问道:“这么说,那案子便尚未查明?”
裴英语气依然冷峻:“圣上旨意,彻查陆府,府中上下均需仔细搜查,此事事关重大,着修罗卫押送陆扬家眷入京,等候发落。”
压抑的哭泣声戛然而止,众人充满了绝望瘫坐在地,一时之间院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陆晚低垂着头,父亲自幼对她便如同男子一样教导,朝政之事,她略有了解。
自四年前,威震边塞的靖远侯因谋逆之案自刎身亡,凉州边陲便不复安宁,战事频发。
朝中受此案牵连,陆续有近万人获罪。而那些没有被牵连进去的官员,也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而今年,人们日子更为艰难。
入冬以来,全国各地大雪纷纷,多处州县灾情告急,可今年春夏干旱,各地粮仓均有欠缺。
永安侯裴延盛,提出裁撤西凉军队,节省出物资银两用以救济灾民。
平日沉稳内敛的陆扬一反常态,坚决反对,屡次上书劝阻皇帝。
这一次次的冲撞君威,皇帝大为不悦,却也没发难于他。
直到那天——陆扬掌管的江南漕运发生翻船事故,二十万石官粮沉入河底,接着有传言说,陆扬与水上帮会私交深厚,勾结匪帮,倒卖官粮。
弹劾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向御案,皇帝终于震怒,将陆扬交由大理寺审理,并命修罗卫与大理寺火速南下,彻底查抄陆府。
谢忘也陷入了沉思。
陆扬近几年来颇为皇帝赏识,自从吴郡调任到帝京之后便是平步青云,官至中书令,又兼任了太子太傅,今年还接手了江南漕运的要职,是深受皇帝器重的御前红人。陆扬其人却甚是谦逊,与朝中任何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裴英将查抄的事情揽在身上,无非是想趁机打压陆扬。
可是谢忘脑子里却响起临行前,皇帝眯着眼吩咐他“务必保证陆扬家眷安全”,圣心难测,这皇帝到底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想至此,谢忘突然打破沉寂,笑道:“裴大人何必吓她们,圣上只说押往帝京好生看管。”
陆晚恳求地看向裴英,道:“父亲犯了事,本是和这些家丁仆人不相干,恳请大人能放他们出去,让他们寻了新的主人各自为生。”
地下跪着的仆人们立刻爬起来跪下,纷纷争着说:“求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
裴英微皱眉头道:“谢统领,此事事关重大……”
谢忘笑容温和,道:“裴大人,这么多人押送回京,一来路途遥远我们人手不够,二来……圣上诸多叮嘱务必保证陆氏家眷的安危。依我之见,我们先将陆府上下仔细搜查一番,再将这些奴仆们遣散,如此可好?”
谢忘的话外音很明白——不管陆扬这个案子结果如何,圣上都是打算网开一面的。
裴英岂能不明白这话里之意,略一思量,缓缓点头,拍着谢忘肩膀笑道:“谢兄说的极是。”微顿片刻,向陆晚道:“那么,便依了陆姑娘的意思。”
陆晚道:“事到如今,你们有愿意留下来的吗?”
院子里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她。众人诚惶诚恐地低着头,紧紧地抓紧了衣角,眼睛悄悄地瞟向外面。
暗红的灯笼微微摇曳,昏暗的灯光照在陆晚的脸上,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她咬了咬唇,又道:“这种情形,你们留下来也是连累自己,还是自寻生路吧。”
她向众人吩咐道:“大家切莫惊慌,等府里搜查完毕,我自会遣散各位出去。”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夜的寂静,院内众家眷均吓了一跳。
“砰!”的又一声,西厢房的门窗猛然合上,霎时间狂风席卷过屋檐,吹得琉璃瓦哗然作响,外面不断地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
一阵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寒光闪过。
“有刺客!!”谢忘最先反应过来,厉喝一声。
数十名修罗卫应声而出,身手敏捷持剑跃至东西厢房房檐。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人群内突然有人闷哼一声。
只见人群中一位白须青衫的老仆吃痛地捂住胸口,鲜红的血液自他胸膛喷洒而出,接着便栽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张总管!!”
冷风灌进陆晚的衣袖,寒风入骨,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可那单薄的肩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第1章 查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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