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送别了范文的朱合一看着天边的黑压压的乌云心中烦闷不已。

    “咔嚓”一道闪电划破了死静的夜幕，轰隆隆的雷鸣顺势响起，朱合一屋子里的大门敞开着，他拿起毛笔，写下一个个的“道”，随着倾盆大雨的泼下，渐渐平静了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朱合一有些不耐的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外面的大雨。

    “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诗句脱口而出：“但愿朝廷也如同这叶子上的污泥，能被清洗干净。”

    脚步声隐约传来，朱合一惊喜的看向院门外――

    “相国是在等寡人吗？”霍然独自撑着伞，腰间悬挂王剑从黑暗中走出。

    朱合一握着窗户的手不由的用力又颓然的放下，他看着霍然走进屋子，放下雨伞抖了抖雨披，又带着笑意走向他。

    “相国近日身体不适，寡人特来探望。”

    霍然看向他煞白的脸，关切的说：“相国若是喜雨，不如等雨小一些再赏，你原本就有暑热，再着了凉就不妙了。”

    “我的弟子们呢？”朱合一声音沙哑的开口。

    “相国弟子三百，你要问的是哪个？”霍然询问：“可是陈若，何书，严华三人？还是礼部侍郎黄仲，户部侍郎李青，吏部的伍阳、丁宇、崔浩三人？”

    朱合一听到霍然念出一个个的名字，心中骤然没有了紧张之感，他走向书桌，走了下来，一指对面的位子：“大王，请坐。”

    霍然顺势的坐了过去，看向不再紧绷的朱合一：“相国，四年了。这是我们第二次这样安静的相对而坐吧？总是有太多国事要处理，要不是这雨夜，寡人与国师恐怖无缘静坐”

    “是啊！”朱合一同样想起了他们当初第一次见面：“四年前，我怀着期待而来，至今记得大王赠我的几句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当初我害怕大王又是一个李垚，但还是有渴望，所以我还是来了。”

    “寡人让你失望了。”霍然感慨的说。

    朱合一定定的看向他：“不，大王比我想像中的明君还要完美，礼贤下士，锐利进取，谦虚严谨，爱民如子……我想，再也没有比您更完美的君王了！”朱合一眼睛不由的湿润，声音哽咽。

    “除了，我是个女人。”霍然轻声说道。

    “为什么要说出来？”朱合一闭上双眼，眼泪流了下来。

    霍然看着被逼入绝境的朱合一同样不忍，这是她的挚交，她的战友。“你不可能骗自己一辈子。”

    “不，我可以的！”朱合一激动的站起身，“只要不说，我依然会是大王最忠心的臣子！大王做明君，我就做贤相，我们一起看着大乾一点点的恢复，甚至更加强大。大王，都是伊柳、张莹儿迷惑了你，大王忘记他们吧！”

    “寡人是王，如果连自己都不敢面对，有什么资格君临天下。”霍然坚定的说，“这是我的路，无论多难都会走下去！”

    “如果我要阻止呢？”朱合一问。

    霍然抽出宝剑，一剑砍向一旁的座椅，“哗啦”一声座椅倒在了地上。

    “谁要阻寡人，寡人以剑还之！”霍然语气冰冷，没有半分情义。

    朱合一怔怔的看向散落一地的木头，他曾经最欣赏的就是大王的果决与坚持，今天确实第一次见识到这些用来对付自己。

    “我的弟子们如何了？”朱合一看向霍然。

    “执意追随你的，自然跟在你的身后；迷途知返的，也有他们的去处。”霍然把剑随手放在了桌子上：“寡人的大业是不容许任何人破坏的。相国，只要你――”

    “大王，有自己的路，朱某同样有朱某的路！大王请回――”朱合一背过身躯不肯再看霍然。

    霍然久久的站在原地，惨白的闪电伴随低沉的雷声一个又一个的响起，朱合一清瘦的身影就那么固执的背地着他，毫不动摇。

    霍然转身离开了。

    朱合一把书桌上的书籍一本本的擦拭干净，放到书架上，毛笔砚台清洗干净，摆放回原位。他坐在书桌前打量屋子里的一切――

    有大王赐予的书，范文赠送的花草，弟子下属们带来的字画，四年了，他亲手布置这件书房，从不肯让下人动手，今天终于要告别了。

    他相信大王所说，只要他肯低头退一步，大王就会放他一马，对比石磊，万安之流，同样试图动摇大王基业的他实在是不能更幸运了。

    只是他不能。就如他对大王讲的，他有自己的道。

    君行君道，臣行臣道，男女有别，各司其职，方是天下大义。他阻止不了大王，但是只要他活着，他就回去试图阻止。所以，只有――

    雪亮的宝剑映着朱合一果决的目光，毫不留情的划了下去。

    “相国突发恶疾，好好安葬。”相国府外的霍然嘱咐甲一，“礼部，户部侍郎，还有那些士子以忤逆罪名抓起来，三日后处斩！”

    “是。”甲一迅速答道，带着几个安慰消失在雨夜里。

    霍然带着几个侍卫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漫步。

    尧城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是她一手打造了尧城今日的辉煌，但也成了困住她的枷锁。

    霍然偶尔也想放纵，想尝试征战沙场的感觉，但朱合一期待的眼神，臣民们热切的渴望总是阻止着她，她强迫自己在那个高高的王座上继续为这个王朝添砖加瓦。

    朱合一，她舍不得，但不能不舍。朱合一仅仅因为李垚正统的身份，就放弃了他的鄙视，帮助李垚复国；她到来后，以为她是大乾继承人，就全身心的协助她。规则在他心中大于一切。

    霍然抬头望向天空，几颗星星若隐若现，朱合一生错了时代，或者说倒霉遇到了他。

    三日后，尧城血流成河。大乾的百姓第一次见证了这个仁慈的大王残酷无情的一面，咒骂也好，求情也罢，都没有停下霍然杀戮的脚步，一时间人人自危。

    一具具高悬的尸首诉说着王者之路的代价。

    伊柳，甲二，张莹儿，这些昔日亲近的下属纷纷恐惧的尽可能的逃避她，依旧冰冷的不会动摇。

    霍然高高的坐到大殿上，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了王座下的累累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