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向明的担忧并不是没有根据，平安镇上有大大小小十几家工厂，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工厂有的归街道管，有的归镇上管，亏也好赚也好也都是由相应的主管单位来承担，可在这个年代的工厂哪有赔钱的道理，原来的这些小作坊随着任务量的增加越做越大，在这之后，小点的被县里接管，稍大点的被地委接管，甚至有一家车桥厂被省里接管，那车桥厂的厂长书记见到镇领导都不带打招呼的，最后一家都没给镇里剩下。

    上面手伸得长，下面自然有样学样，公社时代镇上一股脑的将几个大队上办的集体企业全部收了上去，由他们来直接管理，上剅大队这个酱菜厂，是之后办起的第一家村办集体企业，要没有杨老大挺着，真不知道哪天又让他们给收了，还美其名曰抬高编制，汤都不给留一口的。

    酒缸子里的酒见底，杨向明又给两个杯里满上。

    陈大河叼了颗花生米，嘎嘣嚼了两下吞进去，这才说道，“杨叔，老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就算把厂子办得再大，那也还是在平安镇上，哦，这两年你风头劲，镇上的县里的领导都让着你，可等你风头过了呢，他们分分钟能给鸡蛋里塞几根骨头，随便找个由头就把你的厂拆吧拆吧给分了，那时候你上哪儿哭去。”

    “那你说怎么办，”杨向明瞪着眼睛，“难道我不管啦，任由他们伸手摘桃子？也行啊，除非我死咯！”

    “没那么严重，”陈大河嘿嘿一笑，“你让他们别惦记这家厂子，不就行了。”

    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有了什么馊主意，杨向明眼睛皮一翻，“有屁就放，少叽叽歪歪的。”

    “其实呢，说简单也简单，”陈大河笑道，“你刚才不是说要搞养殖，办食品加工厂吗，这事儿啊，你可以把他拆开来办。”

    “拆开来办？”杨向明若有所思，“我大致有点想法，不过不够清晰，你再给我讲讲。”

    “咯，先说养殖，”陈大河手指在桌上画着圈，“除了上剅大队，其他几个大队的你也可以把他们拉进来，技术员和兽医都有我们来提供，也就是多请两个人的事，另外也由我们来统一回收，他们得了好处，还好意思打你酱菜厂的主意？”

    “就是塞好处呗，”杨向明边想边点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就是这么个意思，可要是这么办，那得养出多少牲口来，咱们厂要得完吗？”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陈大河笑了笑，“合作办厂！”

    “合作办厂？”杨向明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找其他大队一起干？”

    “对，”陈大河敲着桌子，“先说屠宰场，搞这个肯定腥臭熏天，哪个愿意在自家附近有这么个玩意儿，你就把这个放出去，给其他大队来办，反正宰出来的肉都是咱们的，让别人挣点辛苦钱也没什么吧。”

    “嗯，”杨向明点着头，“那点小钱让他们去赚就是，隔壁新星大队就有不少宰猪的，而且他们那里坡地多田地少，又挨着新星河，正合适办屠宰场。”

    看杨向明没那么顽固不化，陈大河笑着继续说道，“再说你想办的食品厂，如果把平安镇下面的几个大队都拉拢起来搞养殖，到时候规模肯定小不了，凭上剅一家是吃不下来的，正好可以给其他几个大队放点股份，最好把镇上也拉进来，一起搞个股份公司，当然，控股权一定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们只能享受分红，也可以给他们按股份比例分配岗位数，安排人进来工作，但必须经过考核才能进厂。”

    杨向明用手指抠着额头不吭声，把养殖分出去一块他没意见，反正各养各的互不影响，就算食品厂收不完，还可以卖给供销社啊，这年头有肉还怕卖不出去？！

    可要是将食品厂的股份分出去，他就不乐意了，这是咱上剅大队自己家的厂子，凭什么分给别人一份啊！

    陈大河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刚才还想着他没那么顽固不化呢，结果这就来了，不禁有些好笑。

    “又不是把厂子让他们来管，控股权又在你手上，你怕个球啊？”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杨向明涨红着脸，“咱们大队的厂子干嘛要让别的大队入股啊，要是回头他们有什么意见，连起来对付我怎么办，而且队里的老少爷们也不能答应啊，他们要是知道还不戳着我骂，我宁肯厂子一开始办小点，也不想让他们来入股，我入股他们还差不多，”

    这句话说完，杨向明自己都一愣，随即盯着陈大河，“哎，小子，你说，由我们大队来出钱，帮他们办自己的厂子怎么样？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在里面参一股，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陈大河捂着眼睛苦笑不得，这不是朝四暮三变朝三暮四，换汤不换药吗，反而还大公无私地帮别人办厂，保持自己工厂的股份纯洁性就有这么重要啊？！

    “行吧行吧，”陈大河有气无力地甩甩手，“你这想法挺好的，就这么办。”

    “你也觉得好是吧，”杨向明很是兴奋，“我就觉得我这法子不错，既帮他们办了厂子，让他们别老惦记着我们家的，又能往他们厂里掺沙子，以后他们不得低我一头啊！”

    “对对，”陈大河竖起大拇指，“以后谁见你都叫老大，你就是名副其实的杨老大！”

    “废话，我当然是老大，”杨向明感觉自己威风八面，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幻想了半天，最后回过味来，琢磨出一丝不对，“哎大河，我怎么又觉着不成啊，咱们大队上没这么多钱啊！”

    先不说办厂，单是养殖需要购买的种苗就是一大笔费用，如果只是上剅大队自己，靠着这一年赚到的钱，和酱菜厂源源不断的流水，还勉强能承担下来，可要是扩张到其他几个大队，那就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了，更别说后期的食品厂投资。

    这么一算下来，杨向明觉得自己还是个穷光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