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枪杀自己伤兵的这一切理由都是对的，但终究有一件事是错的，那就是“道义”，我们东方人、我们中国人的道义，不允许这么做。

    可战场上这么做的事情很多，殊不知，那么多的军人，背负着道义上的谴责，和一辈子良心的责难，还是这么做了，亲手杀死了垂死的兄弟。

    哪怕是垂死的兄弟没有这个要求，哪怕是他们还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这些事，终究得要有人去做的，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经历的事情多了，让谭毅中不再话多了，也不想把这些事情缘由和经过说出来，说出来没意思，自己也不舒服。

    所以他大部分时刻如老僧入定一样，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休息，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静一下，反正身处云南兵群里，听不懂他们的土话。

    好在八连这些云南仔，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就很少去打扰他，再说他们还是喜欢在一起说土话，在自己老乡面前说官话，就好像国人在国内说外语一样，多少有点别扭。

    老段有点理解谭毅中，他毕竟是以前就上过战场的，在内战时候，和四川佬、贵州佬都打得你死我活，见过死的人多了，就自然没有了那份活泼劲了。

    但老段作为一连之长，不得不要到处说话，这帮老乡兵，其实管理起来更难，个个都是沾亲带故的，都不好过于严格。

    只能严以律己，对自己越亲的人越严格，其他的尽量一碗水端平，没有任何后门可走，做尽恶人的形象，才能服得了众。

    但只要降服了这帮生牛，那在战场上，可比其他的部队好用多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管谁有难，大家拼死助之。

    ……

    四月二十二日就这样熬了过去，待鬼子退了下去后，谭毅中本想着建议老段来次夜袭，鬼子怕夜战近战，这样就可以多杀几个鬼子。

    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他是个挂职的副连长，没有半个手下的兵，建议别人是送死，都不好啊，夜袭再成功，还是会有伤亡的。

    万一不成功，甚至是失败，鬼子没杀到几个，自己损失了一大批，大伙肯定会记恨他这个始作俑者的。

    当然，也不是全都明哲保身，谭毅中也想到他们八连这次的作战任务是以守为主，加上今天上午被鬼子大炮轰死了那么多人，伤亡率这么高，不能再折腾了。

    要留着主力来应付明天的防守，真的要拉出主力部队去打，第二天的防守任务谁来顶上？这些方方面的问题，都要想到。

    单靠他们一个小连队去夜袭鬼子，作用不大，骚扰可以，或是最多警戒或是防着鬼子来摸营。

    按道理，鬼子是不会这么做，除非到了万不得已时候，但在战场上，不管什么事，都要尽量去先预想到，先做好准备。

    不过，晚饭后，老段则是迫不及待地赶着士兵们开挖坑道了，今天一下子给鬼子炸死了那么多的兄弟，对老段刺激太大了。

    以前都是在山沟沟里转，最多是在山地里打仗，哪里见过这么凶狠的炮弹，一轰就是一口小水塘这么大的。

    掩体再不加固，坑道再不挖深，明天鬼子大炮航弹再来轰，又死几十个兄弟，那这个仗，还打个屁啊。

    之前那些不太听谭毅中要挖深坑道的兵，现在也乖乖地玩命开始挖了，大家都很清楚，越往下多挖一寸，就等于自己明天活下来的希望多一寸。

    没有木材，就从老乡家里去拆，一打仗，附近的老百姓全逃难走了，特别是听说鬼子要来，那不是人，是恶兽，老百姓惹不起，只能逃走。

    反正鬼子的炮弹都会把老乡的房子给炸塌了，大家先是从那些炸塌的房子里，挖出大梁、木材、房门、木柜等，全搬过来，做坑道的支架。

    然后放几层沙袋就隔着放一层木材，之间有弹性，来抗震，一直从地底下六七米深的地方叠放上来，上面再做一些掩蔽物处理，行不行，只得听天由命了。

    不过谭毅中最后还是忍不住给老段建议，派出几个精干的人马，半夜里骚扰一下鬼子也好，防备鬼子也来摸营也好。

    反正就是自己这边人连夜挖洞，累得成条狗，也不能便宜了鬼子，不能让他们轻松入睡，得要骚扰他们也睡不好，以免明天他们体力好，来打我们。

    老段听得眼睛发光，这个打仗痴迷鬼，听老谭一说，恨不得自己马上就拉着人去跟鬼子干起来，忙说：

    “今晚就由你来代理连长，我带人去搞鬼子一把，好久没有自己上阵打了，手痒得不行。”

    “这可不行，你得要留在这里，万一有什么情况，需要你来主持大局的，我说的话，好多兄弟都听不懂，怎么能代你？”

    老谭直接谢绝了老段的“好意”，他无意这个连长的职位，再说，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个连队只有老段才能指挥得了，一旦老段不在，这个连队很大可能会被打散了。

    所以，不能让老段去冒险，老段无奈，只能命令一排二班长带着他的一班人，在半夜里摸鬼子的营区去。

    反正能摸就摸，摸不到就骚扰几下也可以，前提是要保证自己不能有伤亡，必须在天亮前，把一整班人给带回来。

    果真，在大家半夜里还在挖洞的无聊时分里，就听到了鬼子营区的枪炮声，一会东边响几下子，一会西边响几下子，反正就是很闹腾。

    鬼子也怕，不敢出来应战，只是派出小股部队防守，其他的部队全部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中，随时准备战斗。

    这种状态里，不要说能睡个好觉，连躺下来合一会眼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这个晚上，两边的人，都是在闹腾中度过的，都没有睡上什么好觉，不过老段这边倒是轮班休息。

    二排作为预备队，一直要保持充足的体力，到了子时就没有再挖洞，直接就窝在地底下睡觉了，因为明天一早，他们要负责防守的重任。

    鬼子这个中队，则是被气疯了，闹腾了一晚上，啥事都没有，没见到中国军真正夜袭的，都是些小骚扰，和打不着的蚊子一样讨厌，就是让你睡不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