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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赐名大国虢与秦(1)

    明末十年乱 作者:龙宫

    拾,赐名大国虢与秦(1)

    从京城返回宁远,忽忽便过了数月,此时已经是阳春三月。

    北地气候仍是寒冷,地面上还看不见青草的萌芽,风向已经转了,隐隐已有早春之意。

    江桢依旧是在沙后所。年前洛宁县主朱琦琛曾经提及的长白山之行,竟是再也没有提起。江桢不免疑心,这也许是一个不祥的信号?

    唐家也不曾再拿宝芝婚事一事来说,听闻唐大人甚是恼怒。朱琦琛那日问他是否真是南京家中有未婚妻,江桢也不知怎的,竟然糊里糊涂应道“是”。琦琛当时脸色便是一沉,冷笑数声,拂袖而去。

    待琦琛走了,安平方跺脚道:“糟了!怎么便就应承了?”

    江桢苦笑道:“说了就说了,还能怎么样?”琦琛固然对他印象大减,可能够避免直接面对唐家,似乎也并不算甚么坏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临别前,他遣人送了信给宝芝,信不长,中心思想就是一点:爷不能娶你当老婆。自然,说的很是晦涩,写完之后自己也很是得意,毕竟当年四岁开蒙,念了几年书不是白辛苦的。

    又去同乡家里,托他捎了家书回南京。又取了五百两银子,教江风一并送去唐家。

    这才放松心情,启程离京。

    回了宁远,又是一阵忙碌。建奴正月便由阿敏领军,并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硕托等数名旗主、贝勒,数万兵马浩浩荡荡开往朝鲜,一路势如破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兵临朝鲜王都汉阳城下。又趁势在铁山与毛文龙部接战,毛文龙不敌,退往皮岛。

    沈阳与皮岛毛文龙处皆有谍报送至宁远。云:“奴军十三日过鸭绿江,分兵双进:阿敏部十四日破义州,济尔哈朗部十五日攻铁山……阿敏与济尔哈朗合兵后,又连克定州、汉山等地。我东江镇屯田军丁近万,死伤无数,余者尽数被掳;都司王三桂阵亡;旋而过青泉江,二十一日陷安州,平安道兵马水军节度使南以兴自焚死。朝鲜军队战力薄弱,奴军长驱直入,竟无力抵挡一二,郭山、淩汉、山城等地相继失守;二十六日,平壤守军不战而溃;奴军遂渡大同江,直抵中和;二月初五,黄州守军弃城……不日竟至王都汉阳城下……朝鲜国主惊恐,避之江华岛,遣王子原昌君李觉与济尔哈朗等议和……”

    又报:“阿敏率部移至平山,遣副将刘兴祚等往江华岛劝降朝鲜国主,断绝与我朝往来,岁岁来朝,并以王子为质。国主遣族弟原昌君李觉以马百匹、虎豹皮百张、绵绸苎布四百疋、布万五等,至奴军中求和。三月庚午,奴军与朝鲜在江华岛立约……余者详情待探再报。”

    沈阳细作回报:“奴酋初发兵朝鲜,势如破竹,皆未及所料也;月余便至汉阳城下,逼迫朝鲜国主签订城下之盟,索要子女布帛及岁贡,盖添补去年宁远之役损失及阵亡者抚恤等。闻阿敏纵容部属大肆劫掠,奴酋不过笑云‘吃相难看’而已。先,朝鲜王子李觉已与济尔哈朗等签订盟约,阿敏以‘我未在’为由,仍旧放纵部属,平壤一带皆成焦土。李觉又至平壤与阿敏和议,奴酋又与阿敏书曰‘可以了,不要太过’,阿敏方约束部下。”

    又报:“毛部在铁山与奴军遭遇,毛帅事先未得到谍报,措手不及,不敌惨败,屯田军万余皆死伤被掠,毛帅退至皮岛。阿敏以皮岛无船只往来,难助朝鲜,遂不再追击。”

    毛文龙则是直接上书朝廷,请求宁远友军增援。袁崇焕则以“闻奴兵十万掠鲜,十万居守,何所见而妄揣夷之虚乎?我纵倾伍捣之,无论悬军不能深入,纵深入奚损于逸待之夷?”之辞,推托再三,决计按兵不动。

    早在殷雨庭初到宁远时,便制定下新的谍报汇报标准,不论民生大小事,均需回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江桢比殷雨庭早到宁远数月,其时刚好堪堪训练出一批只能说是能用的哨探,稍作□,便尽数派遣出去,几年下来也算稍有斩获。辽东平民汉人流动甚大,一时算是辽人,一时又成了建奴包衣,一时或去了皮岛,都是有的。江桢的副手便常年在外,以作联络。

    皮岛与朝鲜、建奴皆有私下生意往来,又在近海岛上,条件得天独厚,加上毛文龙在辽东诸将中地位超卓,敏感十分,所以江桢近年来着意往皮岛处多多派遣哨探。

    殷雨庭道:“真是料不到,黄台吉这边还在与我军议和,那边紧锣密鼓,却是悄悄去打朝鲜了。”

    “而且顺带还能压制一下东江……”这一手确实玩的很可以,江桢只觉着,黄台吉心思灵活,手段狠辣,长远来看,绝对是不亚于老奴的劲敌。

    “东江镇损失如何?”江桢问道。

    “不好说。”殷先生摇摇头,“你也知道,毛总兵向来喜欢虚报数字。屯田军有多少是士兵,多少是平民,还未可知。不过损失确实不小就是了。本来好歹算是在朝鲜境内有可掌控之地,这下子全给丢了……”不是不遗憾的。

    江桢心下一动:“黄台吉这次出征,可算是功德圆满了。”

    殷先生沉着脸,默默无言。少顷,方道:“此次袁大人死顶着不肯出兵援助东江,怕不是会遭到弹劾了。”

    “你想得太多,咱们可不必理会这些。”莫名其妙被人绑定派系,可也是很让人烦恼的事情。江桢一直很是小心,他职位特殊,跟顶头上司的上司走的近,也不算甚么,可要是板上钉钉划成袁崇焕的亲信,未免太不牢靠些。真要这样,还不如去跟镇国将军——或者说是信王也好——服个软,发誓决计不再打洛宁县主的主意,才是正理。

    “……那个……自从你上次去了京城,四爷便几乎没提及你。到底……”

    江桢打哈哈,“你真是会心!”

    “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么?”殷先生假惺惺的道:“当日是四爷亲口叮嘱,要我多留心一些心思灵活做事机敏心存良善又不会墨守成规的青年军官,我可是挑了又挑,才将你推荐给他。”不胜唏嘘:“谁知道你竟然莫名开罪了他!”

    江桢翻他老大一个白眼:“你这说的哪里话?我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开罪贵人?”他这才晓得,原来真是殷先生着意举荐。不禁又想:到底他晓不晓得,四爷竟是女子呢?

    接着才猛醒:原来……原来那日深夜,琦琛负气从殷先生处跑出来,是这样一回事!他一想明白,看向殷雨庭的目光,便多了一层意思:竟然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

    心下说不清甚么感受,只觉混身上下难受莫明,恨不能一拳打过去,又巴不得此人即刻消失眼前。

    四月初,江桢副手自皮岛返回宁远。

    靳枫阁,年三十余,生的貌不惊人,极为质朴,很容易将其与寻常农夫混为一谈,浑身上下全无一丝军人习气。他本是宁远土著,自幼家贫,倒也算略读了几年书,识得几个字。

    江桢是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发现此人的,结果与殷雨庭商议许久,终是决定招纳他做不在册的侦骑教习。当然,这不是说靳枫阁须得为士兵授课,他本是因了在沙后所营房中,能够迅速整理归类各种文件,才被江桢看中,要的是他的洞察力和归纳总结能力,别的便不谈了。

    “江大人。”一路风尘仆仆,先不回营房,便来拜见上司。

    江桢忙上前扶住,“你辛苦了。”一面小厮沏了茶端上来,却是上好的青茶雨前毛峰。京中同乡惯做茶叶生意,徽、浙、闽一带都有他家铺子,中贡茶也是他家的营生,今年的新茶使了快马专递到京,又专门送了二十斤到辽边,说是先将就着自用或是送人都使得。江桢已是送把上司、同僚十多斤,自己只留了不到四分之一。

    寒暄片刻,待靳枫阁坐定,江桢便着急询问,“朝鲜情况如何?”

    “一团糟。”靳枫阁摇头,“建奴在二月便实际上已经停止进攻,先派了刘兴祚去江华岛,原昌君整日为了凑足物品跑断了腿。朝鲜本就贫瘠,自打万历年间倭寇入侵以来,就没缓过来气。后来东江时常征收,这次又被阿敏放纵部下掠夺,王都附近简直是哀鸿遍野。”

    江桢冷笑:“朝鲜也太不济,竟然一点抵挡之力都没有,也难怪阿敏瞧不起他,一面议和一面劫掠,朝鲜国主又能如何?”

    “可不是这么说来着。”靳枫阁留了一脸胡子,蓬松松一团,看着甚是孔武。他弯腰自靴筒里取出一札纸笺,道:“这是今年以来朝鲜、东江各处哨卒汇报,大人请看。”

    他靴子上沾满泥污,袜子倒是雪白干净。江桢留意他举止,觉着与往常也没有甚么不同,眼神清澈,神态坦然,心里遂稍觉放心。接过纸笺,打开来,原来都是些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纸片,想来是各处哨卒抓着甚么就用甚么,沾了水渍的有之,落了点点血渍的有之,残缺不全的有之。

    谍报已经是按时间先后顺序整理过了,江桢屏息细细看了,许久方道:“你一会儿将各处报上来的缺员统计一下,我会向巡抚大人请赏并抚恤之事。”靳枫阁应了,躬身退下。

    江桢待他退下,闭目想了又想,忽的命江虮子过来研墨,将谍报用蝇头小楷密密抄在竹衣纸上。他写字速度一向极快,又是从小练习的一手好小楷,不过掌灯时分,也就全都抄录完毕。前后也就用了三个时辰多一点。期间只江虮子进来研墨,送茶点,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洋洋洒洒二十多张竹衣纸,就算竹衣纸薄如蝉翼,折叠起来也是厚厚一叠。用不起眼牛皮信封封了,写上“宁远 维周”字样,也不写收件人,使火漆封了口,盖上印戳——是早先朱琦琛送他的一枚兽纹印,滴溜溜寸许大小,古朴青铜质地,斑斑铜锈,听说是汉朝古物。

    江虮子问道:“爷抄这个,是要送去哪里?”

    江桢不答,只道:“唤马三三进来。”

    少时马三三进来,道:“大人有甚么吩咐?”

    “送去给四爷。”江桢简短的道:“路上小心,快去快回。”拿了二十两银子与他路上盘缠,又给了他辽东塘报急送腰牌。再三叮咛:“信一定要亲手交给四爷,腰牌更加不许丢了。事关重大,小心为上。”

    马三三领命而去。

    安平问道:“二叔怎的将谍报送与四爷瞧呢?万一被人参上一本,小则丢官,大则下狱,也是有的。”

    江桢轻笑道:“安平你又忘记了,镇国将军很得皇上的宠信,这些又算甚么呢?”朱由郴——或者不如说是朱琦琛——从来未曾教他送谍报与她看,他这完全是自作主张,心中不免忐忑,不知做的对还是不对。

    “虽是宠信有加不错,但是,宗室不可参预朝政,这更是朝廷大忌。”

    江桢只略想了想,便道:“陛下虽说登基数年也不曾理会朝政,可是,并不是那种完全昏庸的主上,宠信四爷,定然是别有用意的,不然的话,拿甚么与那位对抗呢?”

    安平喏喏。

    江桢又道:“我也只在你跟前说说,这都是猜测罢了,做不得准,若是传了出去,才真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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