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山有木兮木有枝 作者:蓉岛

    chapter00

    那是一堵花墙，整幅墙壁上攀满了红、蓝、白三种颜色的蔷薇花，其中以鲜红蔷薇开得最艳，像美艳女子惯用的唇彩，仿佛汲取了全天下的诱惑。一道小小的喷泉自墙壁流出，沿着细长的花藤分成数道支流，缓缓汇聚到底下硕大的水池里，荡起细细的涟漪，折着将近黄昏的柔和日光，一圈一圈在水面荡漾开来。

    穿着中袖月白旗袍的女子就站在水池边，嘴角的弧度并不深，仅能微微看出笑意，她慢慢开口道：“我叫苏婉兮。”一字一顿，清柔的嗓音令人联想起微凉的初秋，那种高远的不着一丝浮云的蔚蓝天空，还有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叶子。

    像电影播放似的，镜头转换为能看到天边夕阳的背景画面，入画的是站在女子跟前的青年。面容隽秀，凤目清魅，最动人的，是唇边那抹淡淡的温柔，如同木棉花开时徐徐飘落的绒絮，他低声问道：“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婉兮？”

    …… ……

    顾言晞睁开眼睛，墙上的方形电子屏幕上显示着：伦敦时间：8点30分。赤脚下床，灌下一大杯凉开水，脑子开始逐渐清醒，只是刚才梦境中两人的身影依然萦绕在眼前。不是说梦中的事物醒来后都会忘记么，可是多年来频繁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些人和景，竟未曾模糊过，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一天越发清晰。

    又是那样的梦，自13岁那年起就总会陆陆续续地梦见那个景色绝佳的园子，应该是亚洲某座房子的后院，她曾在梦中看见门栏处一团团锦簇的紫荆花。说来奇怪，一直以来入梦的都是相同的两人，十年不变。她当初在梦里清晰地看见那女子的面容时，着实吓了一跳，近乎一模一样的脸，仿佛镜子中的自己。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深深地怀疑也许是前世的自己尘念未了，故此托梦于她。

    叩叩叩——

    言晞开门，握住门把的掌心一片冰凉，“萍姐？什么事？”门外站着的正是从小把她带大的管家，五十多岁的样子，不曾婚嫁，只让别人管她叫萍姐，不论老少。据说她已在顾家工作超过30年，做事利落周全，忠心耿耿。言晞最喜欢她做的马蹄糕，软滑柔韧，香甜爽口，听说那是她老家广东的特色小吃，百吃不厌。

    萍姐笑道：“快下去看看谁回来了。”脸上的皱纹一直延伸至耳处，松松垮垮的皮肤无声地控诉着岁月的薄情，笑容却是极和蔼亲切的，一如很多年前坐在后园的苹果树下哄她午睡时那样。

    言晞下楼，走到楼梯中央时已看到大厅沙发上坐着的父母大人，啊，还有许久未曾回家的兄长大人。父母背对着楼梯的方向，不知在商量着什么，倒是一脸玩世不恭模样不变分毫的大哥先看见了她。

    “哟，好久不见了啊，言晞。”顾言诺轻啜一口香浓的黑咖啡，笑着跟小妹打招呼。

    言晞向父母道早安后，从厨房里端出牛和三文治，才不紧不慢地奚落道：“你居然还认得回家的路，真让我惊讶啊，亲爱的大哥。”

    顾言诺倒是配合地笑道：“是啊，幸亏装了gps，不然真要打电话让你出来接我了。”

    顾妈妈摇摇头轻笑：“言诺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顾言诺歉意地笑笑：“一个礼拜，妈妈。”

    言晞咀嚼着土司片睨了他一眼，喝下一口牛淡淡地说：“真忙啊，大哥。”

    “嗯哼，”顾言诺翘起二郎腿，“你以为我像你？无大志不思进取，连工作都不去找，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的高等教育。”

    言晞差点被牛呛到，尽管熟知自家大哥的子，但说到嘴皮之争她从来不是他对手，向母亲大人的身边挪近一下，才说道：“我最大的心愿是永远陪在妈妈身边，爱护孝顺她。”

    顾家父母笑，眼底一片了然。

    这回轮到顾言诺笑睨她：“其实你是想妈妈养你一辈子吧。”

    言晞坦荡荡地回视他：“我有帮妈妈在打理云想阁的。”所谓云想阁，出自“云想衣裳花想容”一诗，是华裔服装设计师颜子悠的品牌专卖店，主营女士礼服。

    “是是，”顾言诺点头，嘴上却不饶人，“云想阁的店主和设计师是妈妈，经理是里德太太，律师是e lee，还有一群尽职勤快的好店员，请问你在里面担任什么职务呢，顾言晞小姐？”

    ……一支利箭正中红心，顾言晞其实只是云想阁里可有可无的闲人，惟一的职务是：店主的女儿。言晞语塞，皱着脸哀怨地向在一旁笑着的妈妈求救。

    顾妈妈开口道：“言诺……”

    “妈妈你不用帮她说话，”软钉子艺术运用得得心应手的顾言诺微笑着打断她，“再由着她的子这么纵容下去就真的要养她一辈子了。她有大学文凭，长相也还过得去，虽然看起来一整个废材花瓶样，但还不至于一无是处沦落成无业游民。”

    “喂，”言晞终于忍不住抗议道，“大哥请不要将从你boss那里受到的气发泄在你亲爱的妹妹身上！”

    一直未说话的顾爸爸也凑热闹地笑道：“没办法啊，我们唯一的女儿，你唯一的妹妹，要是真的要养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

    顾言诺摇头：“好吃懒做，顾家奇耻大辱。”

    顾爸爸笑笑，转向问妻子：“云想阁香港分店的事情怎么样了？”

    顾妈妈叹气，将杯中茉莉花茶一饮而尽，无奈说道：“伦敦这边的事都忙不过来，估计抽不出空去香港了。”

    “全部交给助理？这样好么？”

    顾妈妈揉揉太阳，说道：“也只能这样了。”

    “妈妈，”顾言诺叫道，眼睛有意无意地瞥过像猫一样窝在沙发里的妹妹，“香港分店的事，不如让言晞去吧。”

    言晞闻言一怔，睁大眼睛瞪着他。

    “你早就成年而且已经大学毕业了，不要整天赖在家里对着一部电脑傻笑，爸妈可没有义务再养你，”他用一贯的语气调侃她，听不出是玩笑还是正经，“以后嫁了人，夫家那边可由不得你再耍小子。”

    ……又扯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了，言晞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原来你是在觊觎我的嫁妆啊？要是能把你嫁出去，赔多少嫁妆我都愿意。”

    “言晞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就帮妈妈去看看香港那边的分店吧？”顾妈妈说，典型的慈母笑容击退了顾言晞所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拒绝。

    果然妈妈才是家里的终极boss，永远无法忤逆的存在……言晞只好点头，“遵命，母亲大人。”

    “香港的老房子不是说准备出售么，言晞顺便也去看看吧。”顾爸爸说。

    言晞疑惑：“什么老房子？”

    顾妈妈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解释道：“外婆移居英国之前的老宅，后来没有人住就逐渐荒废了，前几天听欧阳律师说已经找到买主了。”

    顾言诺感慨：“外婆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言晞叹息：“我从来没见过她。”

    顾爸爸笑：“那时你还没出生。”

    言晞可惜，随口问道：“外婆叫什么名字？”

    “唔……”顾爸爸沉吟，“这个，倒是真的不大清楚……”

    言晞不满，斜瞥自家父亲，“爸爸连自己岳母的名字都不知道么？”

    顾爸爸好气又好笑：“我叫她妈，别人称她颜太太，哪里会提及到名字？”

    “呵，所以说，女子一结婚，便只能成为连名字都甚少被提起的依附？”

    顾爸爸卷起报纸轻敲她脑袋：“被繁华都市社会宠坏了的顾小姐，你这般愤世嫉俗的语气从何而来？”

    “从神自亚当身上取出一肋骨创造了女人那刻而来。”

    “如果你只是在纠结为何神不是先创造了女人再创造男人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那么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先去好好准备一下香港之旅。”与爸爸同出一气的兄长大人说。

    被戳到痛处的言晞耸耸肩，拿起茶几上的时尚杂志随意翻开。

    看着女儿吃瘪的顾妈妈微笑道：“婉兮，外婆叫苏婉兮。”

    言晞愣住，心中千回百转，将突如其来的诧异深藏眼底，抬头慢慢说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大哥最先笑出声来，故作惊讶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中文学得那么好。”

    顾爸爸拍拍她肩膀，语气中流露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深长意味，“在香港好好玩吧，年轻人。”

    言晞垂眸，与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原来是外婆啊。

    苏婉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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