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华山不是云 作者:临渊羡鱼

    竹外桃花

    整整一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直到东方微明才朦朦胧胧睡过去，结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起来后，我到对面的醉仙楼过早，要了一只烤鸭、三个包子、一壶花雕酒，美美地摆了一桌。

    我正狼吞虎咽、大吃大嚼，一列道人鱼贯而入，在离我不远处的桌子旁坐下。我斜眼瞄去，从他们装扮看似乎是全真教的弟子。

    这个时间用膳的人很少，大堂很安静，所以他们的对话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听说昨日清风无痕和孔雀明王都出现在神木林，唉，我们是不是迟了一步？”

    “清风无痕名气太大，孔雀明王作恶多端，这两个人都不会是神湖的选择。”

    “最近并没有听到神湖放出消息，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状况？”

    “谁知道！秦道木这个人行事素来古怪……”

    对话忽然停止，他们的神情都有些微尴尬，仿佛提到一个不该提的名字。

    “总之我们过去看看就罢了，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一个年纪较长的道人总结似的说了一句，之后他们便不再说什么，默不作声地用完了餐。

    我听得似是而非，咬着筷子心中七想八想的。他们的意思似乎是神木林里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昨天清风无痕和孔雀明王都出现在那里了，而他们也正是为此要赶过去。莫非那里有宝物？

    我煞有介事地思索了一番，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反正以我的武功就算有稀罕物也轮不到，我很快就丢开了这个问题。吃完饭后，我打算先去找罗伟，然后再出发去大理完成都堂主交代的新任务。

    作为中原武林的圣都，扬州以中央广场为标志地点，它号称中原最大的广场，南来北往的过客络绎不绝。广场中心高高耸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百年榕树，树身壮，估计要四、五人手拉手才能抱得过来。除此之外再无它物，一派辽阔坦荡的大气，迎接八方来客。

    我小心地避开行色匆匆的武林人士，走到大榕树下。无风说过，这里是丐帮少有的几个为外界所知的入口之一，但是需要口令才能入内。我想我不进去，只问人，应该没什么关系的吧。

    我绕了一圈，在树斜侧找到了一条裂洞，仅容一人可入。我低头钻了进去，发现里面泥土挖成了阶梯状，下行几步，便到了一个小木门。

    我试着推了推，推不动。再敲了敲门，里面忽然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天堂有路你不走。”

    我呆了呆。什么？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学着别派弟子拜见师父时的行事，恭敬地说，“华山派十四代弟子薛流云，求见丐帮长老罗伟，烦劳阁下通报一声。”

    门内，一片寂静……

    “华山派十四代弟子薛流云，求见丐帮长老罗伟，烦劳阁下通报一声。”我提高了声音，大声说道。

    过了许久，仍是悄无声息。

    我有些恼了，好歹丐帮也是第一大帮，怎么行事如此不近人情？但又不敢发怒，只得好声好气地说：“我真的有急事要见罗伟，请行个方便好吗？”

    还是没人搭理我。

    我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上头光线一闪，我愕然望去，一个人影步入洞中，由于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堵在这里干什么？”对方不耐烦地开口。

    “对不起，我进不去。”我无措地答道，连连道歉。

    “不知道口令？那就从城外东南竹林进去。”

    “东南竹林？”我喜出望外，“那里好找吗？”

    “非常好找。”他嘿嘿一笑，忽又双目一瞪，厉声喝道：“还不走！”

    我吃了一惊，又隐约地闻到一股腥臭飘浮在洞中，不由心中害怕，含糊地说了声谢谢，慌慌张张向洞口去。经过他身边时，不意瞥见他的目光，暗的树洞中宛如狼的眼神，冷冽似万年寒铁，我忍不住打了个战栗，不敢多看。

    东南竹林，就是扬州东南面的一片竹林。

    太阳不愠不火地爬行在天空中，从中空一直爬到地平线，慢慢腾腾，摇摇欲坠。

    我跌坐在泥地上，傻傻地望着竹林上方的天空。四周，全是叶枯干黄的竹子，无数瘦巴巴的竹子，密密麻麻延伸到远方，看不到尽头。

    我真是太天真了，我怎么那么笨啊？别人说什么我都信！那人分明不是正常人，我还傻乎乎地闯进了竹林。现在好了，太阳都要落山了，我还困在这竹林里，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我茫然地着身边竹子上刻的记号。这个记号我已经看到几次了？五次，六次，还是十次？

    这又是我第几次留下的记号？第五次，第六次，还是第十次？

    我绝望地仰着头，这片竹林就象一个无边无际的迷魂阵，将我网罗在其中。

    比昨天在山里迷路还糟糕！　 我觉得我的神经简直要崩溃了。到处都是无穷无尽的竹子，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景色，焦灼与茫然捆得我喘不过气，林中诡异地寂静着，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单调的、反复的、重的呼吸声，就如同挣不脱的、粘乎乎的布紧紧绵绵包裹住我全身。

    我突然捂着脑袋放声尖叫：“啊————————————————

    救命啊——————————————————————————

    救救我啊——————————————————————————

    啊——————————————————”

    我歇斯底里地尖声大叫，尽情发泄。最后抱着头软软地伏倒在地上，筋疲力尽。

    “救命啊……”我低低地，无望地呻吟着。

    “我要死了……救人啊……”

    “咔哒。”

    一声枯枝断裂的声音传来。

    我猛然坐起身，迅捷无比地朝声源处看去。

    下一秒钟，我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大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鹅蛋。

    欧阳小鱼走到我面前蹲下，对上我圆睁的双眼。

    “走吧，我带你出去。”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笑笑：“被骗一次又不会死。”

    “神经！”我挥起拳头捶了他一拳，却撑不住突然哭了出来。

    “神经！”我狠狠捂住脸，然而委屈纠集着感动冲击着腔，我的眼泪哗啦啦流成了一条小河。

    欧阳小鱼伸出手，我扑上去一把抱住他，死死勾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我以为我再也出不去了！我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地拍我的背，我哭得疲力竭，鼻涕眼泪统统抹在他的衣服上。

    我发誓我不想哭，我发誓我恨死他了，可是我现在死命搂住他，哭得惊天动地也不肯放手。

    我发誓不是故意的。

    “你真脏。”

    “喂！有点良心好不好！我差点就死了！”

    他笑了起来：“差多、差多，我一直跟着呢。”

    什么？

    我猛然推开他，气愤地瞪他：“你一直跟着我？跟到现在才出来？！”

    这人就躲在后面旁观？任我象在沙漠中跋涉一般活活在这鬼竹林中绕了一整天，走得又累又渴又饿又心慌？他变态啊！

    他无辜地摊了摊手：“可是，我早出来的话你肯定不理我啊。”

    “你——”我气结。

    “我真的是好人，你不要老生我的气。“他望着我诚恳无比地对天表白。

    我怒而起立，正要大骂他一顿，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我眼前一黑，直挺挺摔向地面。

    耳畔响起他的惊呼，我恨恨地想：让你总是吓唬我……

    旋即彻底失去知觉。

    昏昏沉沉中，全部的知觉都被体所煎熬折磨着。我几乎以为我在自焚，从里到外每一个细胞都燃烧在熊熊烈火中，浑身炽热得让我想嘶喊、想打滚。可是所有的力量消融不知去处，我拼尽全力也无法动一下手指，连呻吟都无法喊出口。

    梦中，全是谁人冷酷的脸，一拳拳朝我身上攻击，拳拳俱是七伤拳最无情的杀招。

    七伤拳……

    昏迷中的我在梦里一惊，然思绪很快又被烈焰吞卷无踪……

    清凉的水滴，流过我滚烫的脸庞。

    沉沦的灵魂一震，被这一线清明渐渐拉回。

    “她的内伤很象七伤拳，又不是正宗的七伤拳，很奇怪。”

    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泠泠脆脆的好听。

    “你们治不了吗？”

    “如果主出手，也许可以。”

    “而且神湖秘笈众多，一定可以找出办法的。”

    “说来说去还是要我跟你们走。算了算了，既然治不了你们就请回吧。”

    “公子……”

    对话的声音消失了，沉默挟黑暗汹涌袭来。

    我害怕自己再次沦陷入地狱的烈火，拼命挣扎着想发出一些声音。可是喉咙就象被魔鬼紧紧扼住了一般，任我再怎么着急也徒劳无用。

    一只手抚上我蹙着的眉头。

    “很难受吗？”

    是欧阳小鱼的声音，近在耳边。

    “放心吧，只要找到修习紫霞功的高手，一定可以治好的。”

    本门的紫霞神功？

    我渐渐松开紧皱的眉头。是了，师娘说过张师叔会救我……

    挣扎太久的神逐渐陷入沉沉的睡意。

    那人翩然的青衫，淡定的眼神，在我被黑暗吞没的恍惚间，无意识的沉浮在脑海里……

    ************************************

    等到我终于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在一辆马车中。

    车内很干净，蓝色的布帘遮住窗口，随着马车的晃动偶尔被风掀动，飘入细细的雨丝。车顶一角系着一串小巧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车夫哼着不成曲的小调，悠然自得地驾着车。

    平静的气氛令我的心很安定，我动了动脖子，转过头，却差点撞上一个大脑袋，吓了我一跳。

    我吃惊地瞪着这个离我的鼻尖不到一寸、打着呼噜的脑袋，一时竟想不起躲开，只傻傻地瞪着熟睡中的欧阳小鱼。

    他睡得很香，长长的睫毛乖巧地划出一小圈扇形。他的皮肤黑黑的，鼻子很挺拔，他的脸庞微微侧着，呈现出少年特有的棱角。这样看去，居然有点小小的帅气。

    我扁扁嘴，用力用头去嗑他头。他哎呦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揉着脑袋没好气地问我：“你干嘛啊？”

    “你干嘛？”我瞪他，“随便睡女孩子旁边，也不害臊！”

    “小姐，你闹腾了两天了，一会喊冷一会喊热，我照顾得很辛苦也，撑不住了才睡着的。”他委屈地喊着，“你不谢我就算了，一醒来就揍我，真是冤家。”

    这样啊？我有些讪讪。我这个人还是讲恩义，懂好歹的，于是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那你现在这是要带我去哪？告诉你啊，我师兄很多，很厉害的，你休想拐卖我。”

    欧阳小鱼翻了个白眼，我看见了，不过假装没看见。

    “你知道自己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吗？我现在要带你去找一个或许可以救你的人。”

    “真的？谁啊？”我两眼放光，顿时来了神。难道他要带我去找张师叔？

    欧阳小鱼两眼和我放出一样的光，脸上居然出现一抹红晕，就差没冒泡泡了。

    “就是你们华山派的知美女，霜儿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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