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费了半天的力气,左良玉军终于调转了阵型方向,将正面调整到了西方。不过,此时,已经是日头略微有些偏西了,强烈的春末阳光照射在人们脸上,皮肤深处感受到了阵阵热气,不停的有汗水从甲胄下面冒出来。
左军依旧是两翼有千余骑兵护卫,正面是十余万步兵,左良玉的中军是全军的核心,二万多步骑兵精锐护卫在他的三千标营家丁周围。
耳边军官将领们呵斥咒骂兵丁的吼声还在回响,左良玉却充耳不闻,只管盯着对面那支军队在观察。
同自己军队喧嚣吵闹的冲天声浪相比,震山营的阵地便显得安静了许多。
震山营的阵势却与左良玉军不大一样,以数千骑兵居中列阵,两翼则是各有数千步兵列阵。单单一个步兵的阵型,就令左良玉背后一凛,部伍整齐,人员精悍,几乎人人都是顶盔掼甲之人。
照着左良玉军中的惯例,一般只有精兵和家丁才有全身披甲的可能。在装备上,眼前这支震山营不问便知,绝对是闯营之中的精锐了!
“看来李闯是打算用这一部精兵缠绕住我,然后等到他们收拾了那几个废物之后再来对付我们了!”
召集了身边几个得力干将简单商议了一番之后,左良玉军马开始动了起来。
数千步兵从他的标营亲军旁走过,调到阵列前,他们将是第一波次的冲锋敢战之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是左良玉一贯的风格。早已将此次的赏格命人在阵列前大声吆喝了几个来回。冲杀上去,斩杀了流寇,他们身上的衣甲、腰间的财物。手中的兵器尽数归本人所有不说,大帅更赏赐五块银元!
“罗将爷,咱们的炮已经准备好了!”
尽管罗虎此时还不到十八岁。在别的场合,还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但是在这里,他却是震山营的主将。炮队的队官自然要严格军纪的向他禀告那十多门六磅炮和大佛郎机的部署情况了。
“轰他个狗日的!”
两军的小队骑兵不断的在战场的两翼进行交锋,阻止对方的骑兵试图接近本军的阵列附近。
在骑兵的掩护之下,左军的数千前锋缓缓压上,队形乱七八糟,七扭八歪,但是人群密集,刀枪如林。不停的有口号声从队形之中响起,跟着有人大声应和着。
“杀流贼!”
“发大财!”
阵阵狂呼声夹杂在一处,如大风席卷海潮一般惊天动地,随着他们的喊叫,手中的刀枪伴随着步伐如浪涛般一*卷起,刀枪闪烁着光芒更是在阳光下起伏不定。数千人狂奔而来的威势,饶是张定国久经沙场也是心下惴惴,又有些不安起来。倒是罗虎和王四儿等人,也是紧咬腮帮,脸色通红。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光芒。
“放!”
在阵前列队整齐的数千骑兵非但没有冲上来迎击左军的攻势,反而在中军发出的号令之下迅速向两翼退去,将身后的六磅炮和大佛郎机露出来。重量轻便便于快速移动的六磅炮和大佛郎机。早己经装填调整完毕,炮口几乎与地面平行,黑洞洞的张着大口对准了嗥叫着冲来的这数千人马。随着炮长的一声大喝,一门六磅炮剧烈抖动一下,炮口喷出凌厉的火光,浓厚的烟雾随之冒起。强大的后座力,使得双轮炮架都向后退了好大一步,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中,一颗圆滚滚的六磅炮炮弹恶狠狠向左军的队形当中砸去。
潮水般的欢呼声顿时被巨大的炮声压制住了。转瞬见戛然而止。刚才还在喧嚣叫骂的左军士兵都闭紧了嘴巴,眼睛看着这颗炮弹飞来的方向。
这颗炮弹直直的飞进了人群中。在密集的队伍当中蹦蹦跳跳,激起了血花无数。一个人的头颅。两个人的手臂,还有众多人等的大腿小腿,成为了它检验动能的血腥数据。一条满是血肉和残肢断骨的弹道留在了左军的前锋队伍当中,弹道沿途,留下一处处鲜血与嚎哭一片的凄厉长嚎声。
看着身旁人等的惨样,刚才还士气高涨的那些左军士兵阵列起了一阵阵骚动,很多人面若土色,如无头苍蝇般乱跑。震山营的一颗炮弹,便已经打开了这些左军士兵的溃败通路。
在后面带着亲兵观阵的左梦庚看得清清楚楚,顿时脸色为之一变,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支追上来的闯营队伍当中居然携带有火炮,不但数量多,还可以打这么远!
没等他回过神来,让左军士兵几乎全体小便失禁的声音再次传来。刚才那颗炮弹只是基准炮试射,属于餐前甜点,这次的炮击才是正式上菜!而且是真正的大菜!密集的炮声的呼啸响起,十多颗大小铁球再次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它们落在左军前锋阵列中,到处乱砸乱滚,打得左军兵士哭爹喊娘,只是到处乱跑。
又是一轮火炮的巨响,又一波炮弹呼啸到达,几十颗大小铁球又一次砸在左军前锋阵内,看着身旁人等血肉横飞,断手断脚的。他们也是一阵阵剧烈骚动,军官们拼命弹压也没什么用。猛然前方一阵喊叫,轰的一声,整个前锋崩溃。
刚刚撤退到震山营两翼护卫的两股骑兵,一声呐喊,从两翼杀出,在溃兵队伍的两翼画了一个漂亮的圆弧线。数千骑兵卷动的声势,令这些溃兵更加心惊胆战,但是,更加恐怖的事情还在后面。
从溃兵侧翼疾驰而过的马队,并没有策马冲进溃兵的队伍当中大砍大杀,而是紧紧的贴着溃兵的队伍,相距不过二三十步远。
“取铳!”
“举铳!”
“放!”
在队伍里不停响起的口令声中,那些马队士兵,各自从背后取过早已准备停当的马铳,拔掉枪头帽,对着眼前正在哭嚎着狂奔的左军士兵扣动扳机。龙头在弹簧的助力下。同火石摩擦出火花,引燃了引火药。进而铳管内的发射药也急剧膨胀,把铅弹一脚踢了出去。
在左军两翼交汇而过的这些马队。大多都是在山东招募的兵士,骑术在老营将士看来。不过是刚刚会骑马、会在马上使用火铳罢了。顶多算得上是会骑马的步兵。但是,这些人却被闯营之中公认最有学问的李岩李公子大为称赞,并且从典籍史料当中给他们找到了一个响亮的称呼,称之为龙骑兵。
龙骑兵的这个战术,其实和历朝历代经历过的北方游牧民族骑兵使用的骑射之术并无二致,不过是将角弓换成了火铳,无声的箭矢变成了声音也是一种威慑力巨大武器的弹丸,
随着弹丸的密集攒射。人群中立刻翻出了一片血浪,当然,其实如果仔细数,这点伤亡并不大,如果是一战二战时期,那士兵甚至会觉着这种伤害简直可以忽略,可惜,这是崇祯年间。两翼游走龙骑兵自由射击,根据无数前辈后辈的经验,侧射永远是最便于发挥火力的方式。同时也会把损失降到最低。当然,步兵也可以做一个转身的动作,把侧面变正面。但是,让整个军阵短时间内侧面变正面,这绝对不是左良玉能做到的。左良玉步兵现实的表现是,已经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盲目的乱窜,连固定一个逃跑方向都做不到,更别提集体转换队列迎击了。
“这群不中用的饭桶!”
帅旗之下,眼见着前锋的步兵方阵已经完全混乱,被不紧不慢的追上来的闯营步骑兵轮番屠杀。左良玉不禁心急如焚。虽然说步兵都是一些用于消耗的杂兵,可要是没有这些杂兵。他手下的那些精锐和标营家丁又能打几阵,消耗几天?
“卢光祖、李国英、张应祥、徐恩盛、郝效忠、金声桓、常登、徐勇、吴学礼、张应元、徐育贤。你们各回本部,从南北两翼给本帅压过来,本帅要将这股流贼一举包围全歼!”
几乎是不加思虑的,左良玉便下了决心,他要利用自己的兵力优势,在这豫东大地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这股算得上精锐的流贼一口吞下去!
为了给手下的大将们争取回到本部之后调动人马的时间,左良玉毫不犹豫的命令左梦庚,将跟随标营家丁行动的那两万精锐步骑兵调上去,向正在两翼疯狂射击的震山营龙骑兵发起冲击,以便给他庞大的步兵队伍整队变阵发起攻击的时间。
令左良玉倍觉欣喜的是,似乎左梦庚的攻势出击很有效果,在两万左营精锐的猛扑之下,一直在左营阵前往来驰突不断用火铳射杀左营败兵,在溃退军队两翼和背后制造巨大压力的震山营龙骑兵,似乎是感受到了恐惧,几乎没有和左梦庚交战的意思,只是远远的随便打了几铳,掩护了一下自身的撤退就调转马头向西逃归本阵。
有门,原来这种火铳骑兵怕近战!嘿嘿,那就好办了!我先用精锐人马近身搏战干掉你们这批火铳骑兵,然后再以家丁精锐为先导,率领大队步兵猛攻你的中军!
李自成,罗汝才,张献忠!你们送来的这份大礼,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啊!等我整顿好队伍,你们这些贼寇送来的这股悍贼便成了本帅嘴里的肥肉了!
想到这,左良玉立刻下令:追!务必全歼闯贼这批火铳骑兵!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当看见左良玉的家丁队开始追击龙骑兵的时候,罗虎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天真可爱的笑容,这种笑容在一般罗虎这个年龄段的少年脸上很常见,但是在罗虎这种自幼便在战场上挣扎求生的人脸上却不常见。一旁的张定国、王四儿等人见罗虎如此神情,不由得心中一动,看来,老左要倒霉了!因为一般见过罗虎如此神情的人如果不是他的朋友,那就是上西天了。
“炮队,对准左梦庚的骑兵队,轰!大佛郎机,换霰弹。”
“马队准备冲击!”
炮手们接二连三的为大佛郎机更换着子铳,炮弹连绵不绝的落在左梦庚的骑兵队伍之中。将这些原本就没有什么阵型的骑兵打得队形更加混乱。
不过,张定国看了一眼那些手中只有一柄马刀,正在紧张列队的震山营马队。不由得俊秀的脸上愁形于色。
“虎子,让我的人跟你的马队一道上去吧!你的马队实在太差了些!”
震山营的马队。以五十人为一队,长长的列成了两列。以张定国的标准评价,这些马队,也只能勉强称为马队,骑术、武艺,顶多算是会骑马,会在马上用刀砍人。
尽管在列队时除了偶尔有几声马嘶之外,整个阵列里听不到有人说话。但是,张定国还是很担心,自己的这个小兄弟会吃亏!左良玉部下的骑兵,他可是领教过多次,都是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老油条,个人技艺精湛,战马也喂养的比较好,远非一般明军骑兵可以比拟。
“宁宇哥,也好!你的队伍就作为第三列,跟着冲上去。砍人头,抓俘虏,收战马!”罗虎满不在乎的话。说的张定国几乎被他气的笑出声来。开什么玩笑?
不过,罗虎接下来的一句话,可是让张定国瞬间改变了态度。
“他左兔爷的骑兵再强,还能强得过辽贼的骑兵吗?”
张定国的数百亲兵同罗虎营中的数百老兵以疏散的队形在两列骑兵后面勉强形成了第三列队伍。准备在前两列冲上去之后担任接应。
炮声甫一停歇,炮手们给大炮打得发热的炮筒用沾了水的羊毛推杆降温,嗞嗞的热气不停的炮膛内向外散发着自己的热情。
如同潮水一般涌出的震山营骑兵,缓缓的越过炮队阵地,开始加速向对方的骑兵冲过去。
左梦庚此时,正在愤怒的咆哮着。
几乎每一轮炮击。都有至少百十个自家骑兵或是被炮弹击中,或是自相践踏而死。更严重的是。整个冲锋势头被打乱了。
“稍稍后退,给兄弟们搞出一个冲锋的空儿来!”
他的这道没有经过大脑的命令。很好的起到了给自己的步兵与骑兵之间制造更大混乱和冲突,为震山营骑兵提供施展空间的作用。如果他命令左营骑兵冲上去同震山营的那些勉强可以称为马队的骑兵搅在一起,以左营骑兵的个人技术和战斗力,说不得能够消灭罗虎这数千马队。
但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这一种商品出售。
后退的骑兵同缓缓前进的步兵搅合在一起,互相踩踏碰撞冲突叫骂,而前面的骑兵,则是被放开了马匹速度,列队仿佛一丛刀山般冲来的震山营骑兵以收割麦子的状态纷纷砍落马下。
“娘的!原来如此!”
曾经和模范旅在四川打过交道的张定国,一眼便看出了震山营的骑兵战术同模范旅的马队营战术如出一辙!先是大炮猛轰一阵,将对方冲过来的骑兵阵型轰的更加散乱,之后五十人一队的骑兵如墙而进,硬生生的撞过去,马刀所到处,将原本就散乱异常的左营骑兵踩踏在铁蹄之下。
有那运气好、个人武艺高强的左营骑兵,侥幸从第一列马队冲击的攻势当中闯过,迎头又撞见了紧随其后的第二列。惨呼声不绝,不断的有人从马上坠落,转眼间被踏得骨断筋碎变成一摊肉泥。
前面的兄弟如此遭遇,左营的骑兵们自然不会再去和这群硬冲上来换命的疯子硬碰硬,只管调转马头向后逃走,可是,后面与南北两路更是大队的步兵鏖集一团,如何能够有骑兵逃走的路径?
但是,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不少左营骑兵一纵马便闯进了步兵的队伍当中!
那些左营的精锐步兵自然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让骑兵老爷们从自己的队伍当中甚至是头顶上踩过去,一时间,咒骂声、惨叫声,不断的从队伍当中传了出来,几处队伍里已经有血花迸现。
不过,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在将左营骑兵打得抱头鼠窜之时,罗虎已经将震山营的数千火铳兵调集到位,紧紧的跟随着张定国的骑兵队伍后面缓缓的压了上来。
一阵急促而短暂的命令声,在各个骑兵队列当中响起,随着这紧急命令,骑兵们也不敢怠慢,纷纷调转马头,向两侧转进。将一个极为宽大的正面留给了呈两列队形距离左营溃散精锐不过百十步的数千火铳兵。
“回去!冲上去!杀散了流贼的步兵!”
左梦庚见状,不由得大喜过望,火铳是个什么成色的武器,他可是太清楚了,顶多打两轮,便是连烧火棍也不如的东西。眼下归自己指挥的步骑兵可是还有至少一万五六千人!便是用人命去填,也能够击溃这股流贼的火铳兵!
乱糟糟的左营步兵、骑兵,彼此夹杂着,似一股肮脏的洪水朝着震山营的火铳兵冲了过去。
“放!”
数千只火铳在左营兵马冲到距离自己不到六十步,已经有箭矢射了过来的时候,沉着开火!爆豆般连绵不绝的火铳声在豫东大平原上响起!(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七章 当流寇不再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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