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 作者:小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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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出殡,我必定回家。母亲放心。”母亲只是低头拭泪。玉枢扶了母亲,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倒是朱云赶了上来作揖道:“二姐放心回宫吧,家中有我。”
我鼻子一酸,颔首道:“好云弟。好生在家照料母亲,襄助长姐。千万别忘了我的话。”
朱云道:“我知道。”
我又向玉枢道:“姐姐,我回宫了。”玉枢嗯了一声,别无他言。我向母亲深深行了一礼,转身上车。
行到拐角处,忽听车外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轻轻唤道:“大人——”我忙命停了车,绿萼揭开窗帘,但见银纱外一团模糊的青色身影叉手站着。绿萼道:“谁在外面?”
那人被两个内监拦着,只得远远地跪下磕头:“老奴甄王氏,叩见大人。”
我卷起银纱,但见车下跪着一位老妇人,一身青灰色的旧棉衣,已经浆洗得发白了。我命她抬起头,好一会儿才恍然道:“你是当年赶车送我入宫的王大娘!大娘快快起身。”
王大娘道:“大人竟还认得老奴。”
我慨然道:“怎能不记得?当年只有大娘单车匹马送我入宫,已有五年了。”
王大娘道:“大人从前入宫,只有老奴和一匹老马六条腿相送,如今这前后开道护送的,不知多少条腿。老奴的脚也走不动了,只望大人不要忘了故人才好。”
我歉然道:“是玉机不好,玉机连年回府,忙忙乱乱的,没有去看望大娘。大娘别恼。”我见她新年亦穿着旧衣,以为她恃恩来借银子,便示意绿萼拿出一锭来备着。
王大娘道:“大人,请容奴婢走近来说话。”
我示意两个内监退开,王大娘走到窗前,从袖中掏出来一只赤玉镯子,双手捧住,高举过顶。我见这镯子甚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大娘,这是何意?”
王大娘道:“大人,这是小菊的遗物。她临死前托奴婢将此物交还姑娘。”
绿萼哎呀一声道:“是了!从前红芯的绣屏绣得好,皇后娘娘很是喜欢,姑娘便将这只镯子赏给了她。没过几日,她便出宫了。”
我问道:“临终前?小菊究竟是怎样死的?”
王大娘老泪纵横:“小菊姑娘回府后,有一日随父亲下到庄子里去,跌在捕兽的深坑里,头撞在尖石头上,血流了一脸,人也昏昏沉沉。抬回屋子里,由老奴照看。临死前将腕子上的这只红玉镯子给了老奴,叫老奴交还给大人。老奴还没来得及问她因由,她爹便闯了进来,把小菊浑身上下摸了一遍,但凡值点钱的都拿走了,连身上的衣裙也没有放过。最后命人用一扇旧门板抬了出去放在院子里,说是女儿已经死了。小菊便只穿着贴身小衣,赤身露体地躺在院子里,屎尿流了一地,没过多久就死了。是老奴将她的尸身用草席卷了,运到庄子外的野地里命人埋了的。”
绿萼啊的一声惊呼道:“她爹怎么这样狠心?”
我抚胸深吸一口气,从窗外取过赤玉镯子,缓缓套在左腕上:“多谢大娘。大娘和小菊很交好么?”
王大娘道:“老奴只是偶然赶车送她父女两个下庄子,并不熟识。”
我顺势将一小锭银子放在王大娘的手中。王大娘吃了一惊,忙将银子塞回我手中,跪下道:“老奴不敢要大人的银子。老奴告退。”说罢起身退了几步,蹒跚而去。我满怀敬意地目送她进了长公主府的偏门,这才吩咐起行。
绿萼道:“这位妈妈真是奇怪,哪有人连赏赐都不要的?”
我淡淡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贩夫走卒,刍薪屠狗之辈,亦有义人。这位王大娘便是。”
绿萼道:“想不到红芯这样惨。她父亲怎么坏到这步田地。旧年她进了掖庭狱一趟,也没怎样,回了家倒送了性命。”
我冷冷道:“怕什么?总有他还的时候。”
小简带着两个小内监站在内宫金水门边等我,满脸堆笑地送我回到漱玉斋,方才回宫复命。天已青灰,芳馨在门口当风立着,手耳通红。她迎了上来,含泪道:“姑娘的脸色倒还好,奴婢只怕姑娘在家里犯病。”
我微微一笑道:“不至于。我走的这几日,宫中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芳馨道:“姑娘这么一问,奴婢便知道,姑娘伤心归伤心,可心智还没失。”
宫中的硝烟气味比城里的要柔和许多,带着含糊的苍冷之意:“伤心是最没用的物事,宫里用不上。”说着将手炉塞进她手中。芳馨也不推却。
一时净了面,芳馨命人上了晚膳。但见十几道精美的素肴,满满摆了一桌子。我诧异道:“从五品女官按例也不过是四道菜,如此逾矩却是为何?”
芳馨道:“这些都是陛下下旨让膳房做的。况现在过年,倒也不算违例。”
我不置可否,只喝了一碗粥,将玻璃扁食蘸米醋吃了两个,只半饱。待我倚在热水中昏昏欲睡、置身于漫无边际的荒唐梦境中时,才蓦然惊觉,这漱玉斋虽不是我的家,却比家更加叫我安宁与平静。母亲的淡漠怨惧和玉枢的无助无措,像墙洞中窥伺的鼠,嗷嗷呶呶,又如长堤中噬咬的蚁,咻咻嚷嚷。没有了父亲,家不成家。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时忘了大半,案头的香却还有小半截。芳馨用指腹轻柔地按摩着我的头顶,微笑道:“姑娘睡着了,又做梦了。梦里还叫了一声。”
我揉了揉眼角,叹道:“姑姑,我梦见了锦素。”
芳馨道:“于姑娘?”
我叹道:“我梦见我一头白发,在粲英宫里茫然四顾,转头见锦素时,她还是十二岁的模样。清贫、矜持、胆怯……踌躇满志……”热泪滑入热水,我已说不下去。
芳馨柔声道:“姑娘从前对于姑娘是最好的。”
我摇了摇头:“‘爱之适足以害之’[14]。是我纵容了她。”
芳馨道:“奴婢斗胆请问姑娘,当初和于姑娘绝交,可曾后悔么?”
我不觉握紧了双拳,斩钉截铁道:“不!当初我进宫是为了侍奉弘阳郡王。无论是谁,胆敢伤害殿下,我绝不饶恕!”
芳馨指尖一滞:“既如此,姑娘就该把于姑娘忘记了,省得烦恼。”
我硬起心肠,平静片刻,“好。我听姑姑的。”心念一动,又道,“其实我大约也活不到满头白发的时候。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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