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思齐熟练地掏出鞋套戴上,侧过脸对她说:“怎么警察还没来,再打电话报一次案,号码打0230,找司马警官。”
白小舟拿出手机,拨通之后用颤抖的语音报了案,刚挂掉电话,却蓦然间愣住了。
她缓缓走进屋去,瞿思齐急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别破坏现场!”
白小舟俯下身,目光落在干尸的手臂上。
那是一个咬痕,人类的咬痕。
“是他!竟然是他!”
“你说的是谁?”
“今天上午食堂的事情听说了吧,这个男生——蒋金楠也在现场,他还帮忙按住那个发疯的女生,不过——”她抬起头,觉得好冷,冷得直发抖“他被那女生咬了一口。”
警察在十分钟内赶到,里面就有那辆车体上有frl字样的车。白小舟坐在走廊的长条木椅上,看着面前忙忙碌碌的警察,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瞿思齐和那个姓司马的警察似乎颇熟,一直在向他讲述经过。
“司马大哥,我说的就是这位。”瞿思齐指着白小舟说“她和我一起发现了尸体。”
“你叫什么?”司马问。
白小舟迟疑了一下:“我叫白小舟。”
“你不是说你叫陈雪吗?”瞿思齐表示不满。
“别打岔。”司马一挥手“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听说这里出了事,所以来看看。”
司马挑了挑眉角:“谁说的?”
“今晚动漫社开会,散会之后我的室友回来拿东西,看见蒋金楠扑向社长。她很害怕,跑回了寝室,我已经让她报了警,然后先来看看。”
司马皱眉,问旁边的警察:“之前接到过报警吗?”
警察摇头。
“你就不怕吗?”
白小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只是一时冲动就来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很后怕。
司马见她不说话,侧过脸对瞿思齐说:“你送她回去,顺便帮我问问她的室友,让她过来一趟。”
“好。”瞿思齐笑嘻嘻地对白小舟说“吓着了吧,我送你回去。”
白小舟瞥了他一眼,这里都死了人,他还没心没肺地笑。
两人从楼里出来,夜色凄冷,白小舟抬头望了望,今夜的月颜色泛红,记得外公说过,红月是不祥之兆,一旦出现,必有大灾。
“喂,你究竟是真的不怕,还是比别人要迟钝?”瞿思齐问。
白小舟回过头去瞪了他一眼:“你才迟钝呢,我只是胆子比一般人大而已。”
“那就好,今晚不用失眠。”他笑道。
白小舟愤怒地喝问:“人死了,就这么好笑吗?”
“不笑难道我要哭吗?”瞿思齐的笑容里有些无奈“你没看电视里说嘛,查案的时候不能带着私人感情,否则只会误事。”
“查案?”白小舟问“你是警察?”
“不是,我是本校中文系大二的。”顿了顿,连忙补充“我算是个协警吧。”
白小舟怀疑地看了看他,警局为什么会找个学生当协警?警察局长疯了吧?
说着话就到了召南园的女生宿舍,瞿思齐一本正经地拿出协警证给宿管大妈看,宿管大妈的反应和白小舟一样,不过还是让他进去了。到寝室门外时白小舟觉得有些不对,寝室房门紧闭,里面黑漆漆的,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妙晴吓成那样,肯定不可能睡着,难道她去别的寝室了?
白小舟掏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门内传来悠扬的电话铃声,她吸了口气,一丝凉意沿着她的脊椎如蛇一般爬了上来。
“有钥匙吗?”瞿思齐问。
白小舟将钥匙递给他,他将她拉到身后,打开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缓缓地,缓缓地,走廊的灯光蔓延进去,白小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曹妙晴的手机躺在她的床铺上,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屋内也没有搏斗的痕迹。
“也许”白小舟说“也许妙晴回家去了。”
“她家里电话多少?”
“她家离学校有两个半小时车程,估计现在还在路上。”说这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信。瞿思齐沉默片刻:“今晚你有什么打算?”
这间寝室她是肯定不敢住了,刚入学又没有认识什么朋友,今晚还真是麻烦。
“‘长寿门’外面有很多旅馆,我去开个房间就行了。”凝华学园有七个大门,每一座门都起了名字,分别是:长寿门、永安门、国风门、小雅门、周颂门、南风门、无邪门。
“还是算了吧,去我寝室住一晚。”
白小舟像看鬼一样看着他,他翻了个白眼:“喂喂,不要想歪好不好?我住在桃蹊园,是别墅,有很多房间,你要不相信我,可以将房门锁死,实在不行,我去不二那里将就住一晚也行啊。”
凝华学园是一座贵族学校,除大学对外招生之外,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只有有钱人才能读得起的。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们当然住不惯普通的寝室,校方就极力改善居住环境,最夸张的是在桃蹊园内修建了上百栋别墅。据说不是有钱有势、又才华横溢的学生,是进不去的。
人不可貌相,莫非这个瞿思齐还是个富贵子弟?富贵也就罢了,怎么也看不出来他才华横溢啊?走后门进去的吧?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没?”瞿思齐好心提醒她“对了,你不会忘了咱们学校过了十二点是要关闭大门的吧?”
白小舟头上浮现一排密密麻麻的黑线。
看来,他的“盛情”她只得领了。
白小舟度过了她一生中最不能算最差,但也得排前几名的夜晚。住进男生的寝室实在令她不自在,好在屋里有插销。这也就罢了,她居然噩梦不断,那具被咬过的干尸像恶咒一般纠缠着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在她的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晚上,清晨好不容易才睡着,却被震耳欲聋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有事吗?”她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打开房门。瞿思齐站在门外,脸色有些凝重:“刚刚接到电话,说你的室友没有回家。”
白小舟顿时睡意全无:“其他地方找过了吗?”
“他们找了一晚上。”瞿思齐说“还看了七座大门外的监控录像,昨晚她并没有出校。”
“妙晴还在学校里?”白小舟担心地皱眉“她会不会是被人绑架了?”
“我们会尽力找,但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你知不知道,她平时都喜欢去哪里?”
“除了逛街和社团活动之外,她就喜欢去一个地方。”
“哪儿?”
“图书馆。”
凝华学园内一共有三座图书馆,分别叫“思齐馆”“温故馆”“闻道馆”馆内藏书无数,有许多善本孤本,通宵开放。两人来到思齐馆门前,白小舟朝房檐下一指:“你看。”
瞿思齐抬头,看到一只监控器,笑道:“太好了,倒省了我们不少事。”直接领着白小舟进了保安室,要求调看录像。
保安用和宿管大妈同样的眼光打量瞿思齐,最后说要请示领导,瞿思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微笑着望着他。打完电话,保安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情地找出光盘,只可惜将昨晚的录像看完也没有找到妙晴的影子。两人不死心,又来到温故馆,重复了打电话的程序后,两人终于拿到了光碟。
画面在电脑屏幕上快速跳动,白小舟觉得自己都要看睡着了,瞿思齐还万分精神地睁着眼睛,忽然听他大喊一声:“找到了!”
白小舟一激灵,凑过去,果然在画面中看到了妙晴的身影。
时间是昨晚十点三十三分,正是白小舟离开寝室之后没多久。那么晚了她来图书馆干什么?以她那个时候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有心思看书。难道她是觉得害怕,所以来图书馆这个通宵有人的地方过夜?
保安继续快进,一直到录像结束,都没有再看到曹妙晴。
也就是说,她现在还在这栋建筑里!
“有些不对。”瞿思齐说“警察曾来这里找过,没有找到她。”
“也许她藏在角落里看书,警察没发现?”
也有这种可能,瞿思齐和白小舟从底楼开始找起,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却始终没有找到曹妙晴。
“难道她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瞿思齐看了看四周,为了保护图书馆里的珍贵书籍,每一扇窗户都安装了防盗网,也没有后门。
“不,她还在这栋图书馆里。”白小舟说“我能够感觉到,她还在这里。”
瞿思齐侧过脸来看她,这个女孩很特别,她似乎总能感觉到别人感觉不到的,看到别人看不到的。
白小舟的目光落在一个正往书架上放书的工作人员身上,那个工作人员正在偷偷看她,他连忙将眼睛移开,似乎有些惊慌。
“请问。”白小舟走过去“今天图书馆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工作人员的眼神飘忽:“没,没有。”
“真的?”
“真的没有。”他有些不耐烦“你要看书就看书,不看就出去,别妨碍我工作。”
白小舟的眼睛忽然直了,推开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钥匙:“这是妙晴的。”
“你确定?”瞿思齐问。
“我确定,这只金属兔子还是我陪她去买的。”白小舟抬起头“这面书架昨天似乎不在这个位置。”说罢,冲过去用力推书架,瞿思齐也过来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书架被缓缓推开,露出后面的墙壁。
那堵墙似乎被人砸碎,又重新砌起,看形状,恰恰够一个体型娇小的人通过。
“不关我事啊。”工作人员连忙澄清“昨晚本来该我值班,我出去打牌了,今早一来就看见这个,我只是怕人追究才将书架推过来遮住,这真不是我干的啊。”
“去拿把锤子来。”
“什么?”
“还是叫警察来吧。”瞿思齐打了个电话,白小舟焦急地说:“来不及了!”转身拿起椅子,朝墙壁狠狠砸去,墙砌得并不牢,似乎做得很匆忙。砖块哗啦一声碎了,她将其他砖块都刨开,赫然看到一张惊恐的脸。
“妙晴!”
惊恐已经凝固在她的脸上,她抓着自己的脖子,干瘪如腊,像阿鼻地狱中拼命挣扎却得不到救赎的死灵。
“妙晴,快醒醒啊!”白小舟觉得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疯了一般摇晃她的身子,就像是要把她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
“小舟,冷静点儿。”瞿思齐将她拖开“她已经死了,你如果破坏现场,就很难找到杀她的凶手了。”
“不,我不信,她没有死!”白小舟嘶声力竭地喊,眼泪模糊了眼睛“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小舟!”瞿思齐大喝,她止住哭声,愣愣地看着他,他抓着她的胳膊,郑重地说“她已经不在了。”
白小舟想要哭,却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胸口像要被撕裂了。她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目光黯然。
瞿思齐拍了拍她的肩,凑到裂开的墙壁前往里看,看到曹妙晴尸体旁有一小袋水泥,手中还拿着一只砌墙的小铲:“怎么可能?”
白小舟吸了吸鼻子,强打起精神:“你发现什么了?”
“她把自己砌进了墙壁里。”瞿思齐睁大眼睛“她是自杀。”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用这种方式自杀。”司马看着尸体和墙,脸色难看得就像刚刚吞下了一只苍蝇。
“我看了录像,她进图书馆之前很惊慌,似乎在躲避谁。”瞿思齐说“但是除了她,没有其他可疑人物进入图书馆。”
“我会调查昨晚出入图书馆的所有人。尸体我会送去研究所。”司马回过头去看了看白小舟“她怎么还在这里?”
“是她找到了曹妙晴。这个女孩很特别。”
“有多特别?”
瞿思齐沉默了片刻:“比我,或者叶不二、朱翊凯还要特别。”
司马睁大眼睛:“你确定?”
“我确定。”
司马再次回头,郑重地打量坐在一旁发愣的白小舟:“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她有多特别。”
“如果她真的很特别,你会让她进研究所吗?”瞿思齐笑着问。
司马嘴角一勾:“那也要人家小姑娘同意才行。送她回去吧,好好观察她。”
“是!”瞿思齐求之不得,白小舟始终没有勇气回那个曾和曹妙晴共用的寝室,只能继续住在瞿思齐的别墅里。她一个人坐在豪华的卧室里,看着手中的大头贴,那是几天之前她和曹妙晴一起去照的,没想到才不过数日,就阴阳两隔了。
“小舟。”
白小舟一惊,抬起头,看到曹妙晴站在面前,吓得尖叫一声,差点儿跌坐地上去。
“小舟,你能看见我吗?”曹妙晴高兴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太好了,谁都看不见我,我是死了吗?”
这不可能。白小舟对自己说,世上不可能有鬼,这都是幻觉。
“小舟,我好害怕,我不想死啊。”
“妙晴,为什么你要把自己砌进墙里?”白小舟问“为什么你要自杀?”
“我,我不想自杀,但是他们要杀我。”
“谁要杀你?”
“棺材里的那些古尸,他们在找替死鬼。”
白小舟吸了口冷气:“他们为什么要找你?”她记得很清楚,曹妙晴是九一年生人。
“我也不知道,昨晚你走后他们就来了,围在我身边,死死地盯着我。我好害怕,想到图书馆去,那里人多。后来,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我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让他们找不到我。”
她撕扯自己的头发,这时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一个猩红的咬痕。
“妙晴,这个伤口是”
“是蒋金楠咬的。”曹妙晴忽然慌张起来,惊恐地看着四周“他们来了,来了!小舟,救我!”
白小舟猛地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原来,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场梦吗?
敲门声响起,瞿思齐在门外问:“小舟,你醒了吗?”
“进来吧。”
瞿思齐推门进来,递给她一杯咖啡:“睡得怎么样?”
“很不好,老做噩梦。警察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尸体解剖发现,曹妙晴的胳膊上有个咬痕。初步判定是蒋金楠咬的。”
白小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曹妙晴对你说了谎,她隐瞒了自己被蒋金楠咬的事,可能她也猜到了,蒋金楠之所以会变成那个样子,就是被之前那个女孩咬伤所致。”
白小舟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她被咬伤的位置,是不是这里?”
“没错,你怎么知道?”
白小舟脑中一片空白,难道刚刚的并不仅仅是梦吗?
“没什么,我只是猜测。”白小舟低头喝咖啡,掩盖自己眼中的不安“你这么年轻,是怎么当上协警的?”
“说来话长。其实我也不想做这个,又危险,又没几个钱。”
“你还缺钱吗?”
“我当然缺钱,别以为我住在别墅里就是富贵子弟,这是司马老大安排的,方便工作。”
“既然你不愿意,为什么要答应?”
瞿思齐翻了个白眼:“谁叫我遇到了那个‘不良老师’。”
“不良老师?”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是哪里人?家人是做什么的?”
“我父母都在国外,老爸是商人,老妈只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
瞿思齐想了想:“你家有没有一位很特别的长辈?”
“特别?”
“比如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常说些听不懂的话,行事很神秘。”
白小舟想起了自己的外公,要说“特别”他数第二,没人敢做第一。
“不,没有,我的家人都很普通。如果有你说的那种人,我们早就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了。”
瞿思齐似乎有些失望:“那你再休息一下吧,明早还有课。”
门在他身后合上,白小舟沉默了一阵,从自己的旅行箱里找出外公的笔记本。
或许,从笔记本里能找到什么也不一定。
“小舟,妙晴真的死了?”一进教室,班里的八婆们就围过来问长问短,白小舟不胜其烦,有一句没一句地答应着。八婆们一边说着好可怕一边追问细节,直到上课铃响才罢休。
整个上午白小舟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也不知老师到底讲了些什么。上完课,她收拾好东西,打算去学校周围看看,能不能租一间小屋子,总比住在瞿思齐的别墅强。
刚出教学楼,迎面撞到一人,那人手里的书散了一地,她连忙蹲下身去捡:“对不起,我没看见你”抬头的刹那,她看到一张苍白青紫的脸,嘴角牵动起一丝恐怖的笑:“没关系。”
“啊!”她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这不可能,大白天的,棺材里的尸体不可能出来走动,幻觉,一定是幻觉!
四周人来人往,她举目四望,心凉如冰。
这些人,全都脸色苍白青紫,笑容生硬阴冷,一个一个,仿若鬼面。
幻觉,这些都是幻觉!她闭上眼睛,咬着牙往前冲,还是先回瞿思齐的别墅吧,回去就没事了。
“站住!”一声低喝仿佛穿透层层迷雾而来,钻进她的耳朵里。她步子一顿,蓦然醒转,发现自己站在鹿鸣园的荷花池前,还差一步就要掉进池里。
这座池子远近闻名,被称为“往生池”名字虽然文雅优美,却不知道下面到底积累了多少学生的尸骨。
这里,是凝华学园的自杀胜地。
第六章史前遗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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