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淡忘初心
    被击败的两位回复了正常的姿态，除了双眸变成了金色之外，就和在现实中看到的别无二致。
    大概，是因为心里那份狂躁的感情幻化的暗影被击败了，两人现在的神色安宁多了。
    姜天蔚强行压下自己心里对芳泽霞的担忧，走到了两人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刘师傅这么颓废的样子。
    这个矮胖的小老头，一直以来在姜天蔚的心里都是一个内心坚韧强大的老师傅，不但兢兢业业的传承着祖宗的手艺，而且还能一个人对抗寂寞与孤单，最难得可贵的是，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在这个物欲横流人心淡漠的时代，人人都在顺应时代，想要恪守本心可太难了。
    此时，刘师傅第一次露出了哀伤又无助的表情，看模样，就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罢了。
    “【小天，你在这呐。要吃点什么吗，刘师傅给你做。】”
    暗影刘师傅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姜天蔚心里一酸，赶紧把他扶起来。
    暗影是一个人最真实的反馈，也就是说，这个老人确实是自内而外的关心自己的。
    “【没事，刘师傅。你没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这身子骨······】
    他大概本想说着身子骨还硬朗着呢，但他脸上刚刚露出的喜色，却马上耷拉了下来：“【我这身子骨，大概是要完了。】”
    正如之前说的，暗影不会撒谎，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要完了。他已经不是年轻时候的那个爽朗又精力无穷的酒店名厨了。
    “【刘师傅，没问题的。伱要相信现代医学，你也要·······】”
    “【行了，不用安慰我了。我都知道。】”
    刘师傅终于在姜天蔚面前露出了一些老年人该有的颓废和对未来的恐慌。他的话细碎且絮叨，没有什么重点，只是单方面的诉说自己的感想。
    他说起了自己的曾经，他的那个时代，上学读书是个稀罕的差事，在他们那一代的老农心里，读书是“状元郎”的事，除非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否则哪有这个洪福去读书啊？。
    而且，“读书又不能当饭吃！”，比起读书，还是掌握一门手艺，在什么时候都能吃得上饭才比较重要！
    刘师傅就是在家里的这种思考方式下，错过了上学的年纪。他觉得种地很累而且不挣钱，所以他基于自己的选择，去当了厨师。离开家里，去大饭店帮厨。
    在那个年代，学厨艺没有什么新东方，想要学厨，你得先去找个“师父”。然后再师父手底下帮忙，打下手，吃尽苦头最后才能学的一手好厨艺。
    该说不说，恐怕刘师傅一生就是做厨子的命，他在厨艺上展示了超绝的天分，只用了八年，就从一个农村种地郎，一步一步成为了饭店的主厨。赚到了大钱，可以算是衣锦还乡，然后娶了个美娇娘，后来又有了个好儿子。
    然后，就是那些姜天蔚听说过的事情了。
    后来孩儿他娘体格不好，没能陪孩子到最后。他就一个人依靠手里这把厨刀，一个人支撑起这个家。赡养四位老人，拉扯一个孩子，处理好邻里关系·······
    他是亲眼看着曾经在酒店大堂里跑菜的小子，因为念了几天书，懂几个字，后来赶上好时候，离开饭店自己当了老板。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让他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书不是“状元郎”也能念。
    而且，书虽然不能直接拿来吃，但读书确实可以让你挣到大钱！
    现实狠狠给这个农村厨子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也是让他心里下定决心：不管多苦多累，也得让孩子去上学，去念书，而且要念最好的书。
    所以，不管家里多困难，他也不曾想过要放弃这件事，毅然决然顶着经济压力，送孩子去了外国深造。
    之后，孩子回来了，但，不是他乡的那样，孩子是回来赚大钱的，他是准备接自己去外国“享福”的。
    刘师傅本来不愿意，但这个时候，孩子已经大了，需要赡养的老人也先后去世了。他自己也变成了需要被人赡养的老人······
    姜天蔚无法体会他到底经受了怎样的人生，只能默默听着。
    “【你们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坚持中国菜的做法吧？】”。
    刘师傅说着叹了口气，他虚空做了一个切菜的动作。姜天蔚不好说，只是面色尴尬的点点头。
    “【因为，我老了啊······我适应不了这个时代了。变化太多，又太快。我没念过书，没见过世面，我接受不了，也跟不上。我······只能一个劲的坚守自己的厨道，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不变的东西了。如果连它都变了，我，我，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刘师傅哭了，这个一直以来都笑呵呵跟弥勒佛一样的老人，其实内心远没有表现出的这么乐呵。他只是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对谁都表现出一副“我没问题”的样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家庭会变：家庭成员总会变动。
    亲疏远近会变：孩子会在某一个时刻，变成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回来。
    社会会变：从鼓励大家面朝黄土背朝天，到有钱才是真大爷。
    甚至······自己也会变：那个曾经能咬牙把所有苦都吞下去，不蒸馒头争口气的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连咬牙这个动作都会觉得牙床酸软的糟老头子。
    如果，现在连自己坚守的这份记忆里的味道都变了，那，那自己还有什么能坚持的呢？
    这是他最恐慌的地方。
    这是一种，年轻人很难理解的恐慌。
    姜天蔚虽然不敢拍胸脯说自己完全理解了，但刘师傅暗影的恐惧感却真切的传递给了自己。
    “【原来，爸爸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呢？】”。
    刘经理站在他身边，佝偻着腰，很明显是刚刚被姜天蔚打出来的内伤。
    “【告诉你又能咋样呢？你能变回以前的样子吗？】”
    这一句话让刘经理沉默了。
    他也是吃了无数的苦头，才在日本成家立业站稳脚跟，你问他愿不愿意放弃事业放弃家庭，跟老爷子回到穷乡僻壤重新开始，那他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那当然是不愿意去。
    否则也不会出现农村人口向城市转移的社会现象了不是吗？
    “【唉，我老了。不中用了。我不明白你们年轻人的事······你想要整什么新中国菜，我也不反对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没有什么可坚持的东西了。】”
    刘师傅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为了儿子，他现在终于放弃了自己最后的坚持。
    “【·····不，爸爸。是我不好。】”。
    刘经理合上了眼睛，他努力回想自己的光辉岁月和未来的美好愿景，试图用这些美好的回忆来刺激大脑，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光想着要赚大钱，成大才，却忘了，我为什么一定要赚钱成才······】”。
    刘经理说着说着，语气也有点哽咽。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人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忘记自己的初心，光想着怎么完成目标，却忘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孩子的嘴是很恶毒的。对他们来说，任何不合群的事物，都可以是嘲笑的对象。比如，有某个老师忽然“地中海”了······比如，有某个同学忽然发育了身体······
    再比如，某个同学跟其他人不一样，没有母亲。而且，他的父亲是个土里土气的家伙······
    这些细微的差距，都是“党同伐异”的导火索。
    这些，都是刘经理下定决心，要活出个人样儿来，要让所有嘲笑他的人，总有一天都要被他踩在脚下。
    到时候，自己就可以高傲的宣称：“【我比你们这些渣渣都要优秀！培养出我的爸爸，自然也比你们这些渣渣的爸爸更优秀！】”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生活的重压之下，他渐渐淡忘了。他光记得自己要努力要奋斗要活出个人样要赚大钱要成为人上人，却忘了······
    “【该道歉的是我啊。是我一直以来都忘了，光想着赚钱，却忘了赚钱的意义。】”
    一直以为总是吵来吵去的父子二人，终于在认知宫殿里互诉心思，父子两个不由自主的拥抱在一起，四条手臂用力搂紧彼此，仿佛要补偿这些年缺失的感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