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梦虚镜
    夜漓抬头一看，果然，锁妖塔上空支起了一面铜镜。
    镜子是圆形，伏兽钮，一周凸起的弦纹将镜背氛围内外两区，内区六只瑞兽围绕镜钮，首尾相接呈奔腾之势，镜缘边上是一圈雷云纹一圈锯齿纹点缀，铜漆古朴，品相极佳。
    据说梦虚镜本是上古神器昆仑镜的一片碎片，不知怎么辗转到了洛梓奕手上，他以自己魂力加持，才将镜子构建完整，形成如今看到的模样。
    相传，昆仑镜能穿越古今，连接不同时空，梦虚镜的威力虽不及其万一，但仍旧能照见人的前世今生。
    洛梓奕相当宝贝这面镜子，通常都是放在自己的寝殿，轻易不会拿出来，也不让别人碰。
    夜漓第一次受召去到千阙阁时，还不太懂规矩，被几个鬼侍迎进去，见洛梓弈还没来，屋内无人，便开始东张西望，看到什么稀奇玩意儿，都要上手摸一摸。
    她那个时候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对啥都好奇，这是鬼王大人做过的椅子，这是鬼王大人用过的杯子，这是鬼王大人睡过的床榻.
    梦虚镜就放在洛梓弈枕边，夜漓几乎一眼看中，这面镜子好像有神奇的魔力，吸引着她。
    夜漓鬼使神差地凑到镜子前，这时怪事发生了，梦虚镜的镜面慢慢化开，镜中出现一副画面，有些模糊，看得不真切。
    画面里有一条江，江边有一棵树，树上靠着一个男人，云冠白铠，本是丰神俊逸，却似乎受了伤。
    一个女子跪坐在树前为他疗伤，细心得包扎完伤口，男子呻吟了一下，女子立刻停手：“我弄疼你了？”
    男子笑着摇头，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身上什么味道？这么好闻。”
    女子愣了一下，旋即说：“可能是我长期侍弄草药，留下的药味。”
    “是吗？怪不得如此清新怡人。”
    女子似乎从未听人说过她身上味道好闻，怔怔地看着男子，双瞳微微颤动。
    故事刚开了个头，夜漓正看得入迷，一个声音却将她拉回现实：“你在干什么？”
    她连主人公的相貌都没看清，多少有些懊恼，一回头，洛梓弈站在她身后，冷眼看着她。
    夜漓连忙行礼，毕恭毕敬地站着，再不敢乱说乱动，至于镜中女子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些疑惑也就抛诸脑后了。
    而后她就再也没有在洛梓弈的寝宫里见到过梦虚镜了，兴许是被他收起来了。
    夜漓不免嗤之以鼻，什么稀罕玩意儿，还要藏起来，太小气了吧。
    锁妖塔外，梦虚镜吸取了那些破塔而出的妖邪的魂魄，浓重的黑气得到净化，视线也逐渐明朗起来，锁妖塔内剩余的，看到逃走的一个个都送了命，也不敢再贸然行动。
    夜漓终于找到了鹤青。
    他正在同一只巨齿兽搏斗，那妖怪长着两颗极长的牙，似虎似豹，爪子极为锋利。
    本来鹤青是占了上风的，谁知巨齿兽十分顽强，虽然右前腿受了伤，还被削去了半截尾巴，却仍不退缩，反而殊死一搏，扑将上来。
    比拼力气鹤青当然不是对手，只能节节后退，夜漓一看不好，巨齿兽的目的恐怕是要将鹤青推到梦虚镜摄魂纳魄的范围内。
    “鹤青，别后退！”夜漓喊道。
    但为时已晚，那妖怪的两颗巨齿死死抵着鹤青的剑，一步一步将他推到梦虚镜射出的光晕里，夜漓甩出魂鞭相助与他，直取巨齿兽。
    巨齿兽身形矫健，跳起躲避攻击。
    这一跳却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鹤青面前，它光溜溜的腹部毫无遮挡，连毛发都不长，鹤青抓住机会，一剑划开它的肚皮，巨齿兽就这么穿肠而死了。
    虽然得胜，夜漓的心却揪得更紧了。
    鹤青已经完完全全踏入梦虚镜的镜阵之中了。
    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异样，心口猛然收紧，呼吸急闭，仿佛当头一棒，直敲得他头晕目眩，魂灵出窍。
    鹤青不明白其中缘由，夜漓却看到，此时鹤青的魂魄已然离体，尽管他以自身意志力抵抗，但他的生魂还是有一半飘出肉身，在梦虚镜与鹤青的本体之间拉扯。
    夜漓抬头，梦虚镜发出的光芒差点把她给照瞎了，她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梦虚镜照射的角度比明显变了，之前是正对着锁妖塔的，现在却往下偏了一些。
    这绝对是洛梓弈搞得鬼！
    夜漓回望四周，却没发现他。
    救人要紧，夜漓使出锁魂链，一头勾着鹤青的生魂，一头勾着他的本体，想将鹤青从镜阵中拉出来，可镜光始终追着鹤青，如影随形，她每拉一点，梦虚镜就偏一寸。
    这样下去鹤青的魂魄迟早会被吸走的。
    夜漓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洛梓奕，你这个小人，缩头乌龟，你躲到哪里去了？你出来！”
    “你，你住手，你把他还给我！”夜漓的声音带着些哭腔，她抹了一把脸，继续用尽全力拉绳索。
    这是夜漓第一次对洛梓弈出言不逊，也许是他本人并不在眼前的关系，否则只怕她也不敢如此嚣张。
    那边，鹤青已经撑不住了，魂魄化成一缕白烟，嗖得一下被吸入梦虚镜中，整个人瘫软倒地。
    “鹤青！”夜漓冲过去抱起他：“鹤青！你醒醒！”
    这时，洛梓奕现身了。
    他踱到夜漓身旁，看着她哭得梨带雨，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白日下，他的脸显得更加苍白，没有血色，浅色的眼眸透着冷酷。
    “好了，现在他死了，你总肯跟我走了吧？”洛梓弈说。
    “你住口！”夜漓看他的眼神，怨毒已极，二人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害死鹤青，可不就是不共戴天吗？
    “我之前说得不对，”夜漓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是真心错付，你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根本就不配得到爱。”
    洛梓奕略略扭动脖子，眼神中划过一丝阴郁，原本泛红的眼眶更添一抹薄红。
    夜漓以为他会恼羞成怒，可他并没有。
    他甚至没有生气，也没有不高兴，更多的是不解。
    可能洛梓弈在情感上似乎天生就比别人迟钝，他可能是真的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或许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是，我只是想要留你在我身边，我做错什么了？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夜漓说着，伺机甩出锁魂链，妄图偷袭洛梓弈。
    锁魂链停在洛梓弈面前，然后掉落在地。
    “夜漓，”洛梓奕勾了勾嘴角，漠然道：“你莫非是在人间呆久了，变蠢了？用我送你的魂器来对付我，会不会太可笑了一点。”
    他打了个响指，锁魂链遵循了他的指示，倒戈相向，反将夜漓困住。
    “你放开我，放开我！”夜漓周身被绑，拼命挣扎。
    她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鹤青，只见他脸色发青，身体似乎逐渐冰凉僵硬，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难免痛心疾首。
    这时，上空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嗑啦嗑啦”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似的。
    方才，夜漓吵吵嚷嚷，哭闹不止，以至于破碎声出现几次，才引起注意。
    寸步不离洛梓弈身侧的藤女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角，指了指天。
    只见上方的梦虚镜镜面扭曲变形，无数凶兽恶鬼的魂魄从里面挣扎着探出来，面目狰狞，形容可怕，看上去无比痛苦，但仍旧挣扎着企图逃脱梦虚镜的束缚。
    而镜面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而且还有扩张的趋势。
    除此之外，梦虚镜的边缘处还有无数如气泡似的蓝光渗出，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蓝光和那些冰冷的妖邪魂魄不同，和梦虚镜本身发出的光芒也不一样，它是温暖且有力量的。
    这到底是什么？
    飘落的点点蓝光聚集在鹤青身边，没入他的体内，鹤青虽然依旧没有醒来，脸色却慢慢恢复了。
    “是，是鹤青的魂魄！”见此情景，夜漓激动道。
    他的魂魄太大了，梦虚镜吸收不了，溢了出来。
    夜漓对洛梓弈喊道：“你快把鹤青放出来，再这样下去，镜子会被他的魂魄撑裂的。”
    洛梓奕不为所动，他紧盯着梦虚镜，掌中凝聚魂力，推向梦虚镜。
    他在用自己的力量修补裂痕。
    “洛梓奕！”夜漓怒了：“你非要这样吗？！”她暗自握紧袖中的匕首。
    洛梓弈冷冷说道：“如你所说，若我不加固梦虚镜，镜子破裂，万千妖魔出世，岂非天下大乱，死更多人。”
    “夜漓你不要忘了，我是再帮你收拾残局。”
    任凭洛梓弈的理由再冠冕堂皇，在夜漓这里都是借口。
    他就是想让鹤青死！
    夜漓忽然惨淡一笑，眼底透着狠厉：“天下与我何干？我只要他活。”
    洛梓弈表情一僵：“如果他知道自己活下来，是以整个人间遁入地狱为代价，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你不会这么做的，夜漓心里说，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威胁她，她不相信事后洛梓弈会一走了之，任由妖祸横行。
    现在就是比赛谁比谁狠的时候。
    夜漓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先发制人。
    她调动起剩余全部魂力，猩红电光遍布周身。
    而洛梓奕却连脚都没有抬一下，魂鞭一出，藤女闪身出现，挡在他面前，结起藤墙。
    一股焦味扑鼻而来，藤女站起来，甩掉手上那些被烧焦的树藤，接着又源源不断地长了出来，藤鞭射出，与夜漓针锋相对。
    如此一来，洛梓弈便能腾出手，继续修补梦虚镜。
    夜漓隐隐有种感觉，或许命中注定她与藤女终有一战。
    但不是现在。
    现在的她根本无心恋战，只想救鹤青。
    与藤女你来我往，斗了数个回合，夜漓大喊：“衡武！”
    衡武照例随叫随到，也不知他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反正每次都到得很及时，恰恰好一把握住了藤女甩来的藤鞭，凭借力气上的优势，将她一点点拉过来，逼得藤女不得不自断树藤。
    夜漓手持匕首，乘机攻向洛梓奕。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鬼王发起攻击，夜漓不断地告诫自己，必须沉着冷静，毕竟，面对洛梓弈这样的对手，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她身形一闪，迅速欺近，下一刻便出现在洛梓弈身前，直取其要害。
    洛梓奕轻巧地向后一仰，便躲过了，甚至一只手还在朝梦虚镜释放魂力。
    匕首在夜漓掌中转了几圈，她又反手捅向洛梓奕，被他格挡住了。
    她知道洛梓奕并没有认真对付自己，可她却不会手下留情。
    七八招之后，洛梓弈有些不耐烦了，一掌打在夜漓腹部，将她击退，这一掌并不重，但此时夜漓魂力全开，都用在进攻上，几乎没有任何防御，突然受了这一下，只觉得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捂着腹，踉跄几步，吐出一口血来。
    “怎么？”洛梓奕讥讽道：“这就结束了？是没招了吗？”
    夜漓胡乱抹了抹嘴角，掌心一番，一团黑色的火焰在她手中熊熊燃烧，火焰如同一个玩物，被她掂来掂去，接着形成一个火球，漂浮起来，夜漓推掌而去，黑火四散，齐齐射向洛梓奕。
    洛梓奕轻蔑一笑，张开结界，他的结界术堪称完美，牢不可破。
    这一点夜漓和洛梓弈的想法不同，她惯常以攻为守，总不肯在结界上下功夫，自然也就不懂得如何破除，黑火打在结界上，瞬间消散。
    夜漓故技重施，但这一次，火球的数量是之前的十倍。
    这样一来，洛梓奕单手张开的结界便有些承受不住乐，他微一皱眉，收回了那只加固梦虚镜的手，将魂力加成在结界上，成倍的黑火与结界猛烈碰撞。
    尽管夜漓用尽全力，却依旧没有逼退洛梓奕分毫。
    她的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将手中的匕首化成冷箭，孤注一掷射向洛梓奕。
    这种明目张胆的攻击，洛梓弈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头稍一撇，就避过去了。
    他身后传来一声镜子碎裂的巨响。
    洛梓弈转身一看，那支冷箭正插在梦虚镜中央。
    原来刚刚她所有的攻击都是虚晃一枪，真正的目的在此。
    玻璃渣一片片掉落下来，碎了的梦虚镜再也承受不住封印在里面的无数魂魄了。
    随着“嘭”地一声，整个镜面都炸裂开了，散成大大小小的碎片，那些碎片散落空中，折射出太阳的光辉，晶莹剔透，像是下了一场琉璃雨，煞是好看。
    但从梦虚镜中逃出的黑气和周围凶恶的咆哮声却减弱了这份破碎的美感。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洛梓弈爱收拾就收拾个够吧。
    等鹤青的魂魄完全归位，夜漓便将他架在自己肩上，准备离开。
    “衡武，”夜漓吩咐：“替我拦住他们。”
    “还有，”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有些东西本不该重见天日，想办法把他们关回去吧。”
    衡武点点头。
    “你自己小心。”夜漓最后说道。
    远处的洛梓奕似乎没有要出手阻拦的意思，他站在原地，背后黑气晕染，迅速在空中重新弥散，无数妖魔尽出，嘶鸣声震耳欲聋，眼看就要将他吞没。
    洛梓弈目送着夜漓离开，一言不发，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表情忽明忽暗，讳莫如深，看不出是喜是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