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彩仪式之后，便是自助酒会。
    林楚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成就感和满足感达到一种巅峰，至少是人生前二十四年的巅峰。
    “林总，哈哈，恭喜啊，正好，我还有点小事，跟你私聊一下，走，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周名走了过来，笑着说道。
    他今天穿着一件暗红色的中式唐装，看上去有点吉祥物的感觉。
    事实上，的确也是。
    他能到场，无非是和这家陪了自己十年的球场，做最后一次道别，以及代表着，球会股权平稳交接，老会员无须担心老板变动影响自身权益。
    林楚看了他一眼，顿时心中微微一动。
    来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这件事，自己昨晚失眠的时候，其实想到了，有所预料。
    一家高尔夫球会，虽然名流地产曾是大老板，但背后的各种利益，必定是错综复杂，不管是政商层面的，还是他的老兄弟，老部下，这些，都是要有个交代的。
    毕竟现在只是股权交接，但具体到各种细节，要交接的，会更多。
    如果，他是要说这件事，那……倒还算挺有良心的。
    否则让自己去盘，所耗费的时间成本，还是挺大的。
    当然，这种事，有简单粗暴的做法，也有精打细算的做法，只是看自己的想法和魄力而已。
    “好啊，您这边请，咱们去会议室。”
    林楚当即笑眯眯的说道。
    两人并肩到了一个会议室。
    关上门，林楚随手就反锁了。
    看到林楚这个小动作，周名不由微微一笑，看来，这个年轻人猜到了，可以，挺成熟。
    年轻归年轻，不是愣头青。
    “你准备好了吗？”
    他忽然间问了一句。
    林楚一时间微楞，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笑着点头：“我有心理预期。”
    “那就好。”
    周名从口袋里取出一部苹果手机，若无其事的递给林楚。
    “资料，都在里面了，你怎么处理，那是你的事情，这不涉及人情，也属于正常的交接。密码我刚清除了，你先看看。”
    “谢了。”
    林楚真心实意的道谢。
    自己买一家高尔夫球场，看重的便是它的社交属性，但既然是社交，过往的历史，必然不是一片清白。
    不过林楚昨晚想明白了——各种裙带关系，倒还都是其次的，既然是公司，就不可能没有人情关系的存在，无非是干掉一批，扶持一批，拉拢一批，打压一批。
    自己的底线是：只要不涉及到什么“干股”之类的大雷，那都可以接受。
    拿着这部手机，打开。
    主屏幕上很干净，是一份份表格。
    极其详细的表格，涉及到整家球会10个部门，总裁办，财务部，采购部，会员服务部，球务部，后勤部，餐饮部，酒店部，市场部，营销部……全部共计417个现有员工。
    以及目前已有348位会员，4784位历史会员和临时客户。
    嘶……
    林楚心中，一时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在过往的日子里，周名对于这家球会的控制力，还是非常到位的。
    所有的事情，他都门清。
    知道不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了管不管，是另外一回事。
    “我分了等级，红橙黄绿白，标红的，是需要重点关注的，以此类推，重要性逐次递减。”
    周名淡淡笑着说道，点上一支烟，多少有点稳坐钓鱼台，看戏的感觉。
    林楚看了他一眼，抿嘴笑笑，便也继续看着。
    “周总有心了。”
    标红第一位。
    球会总经理：李子明，男，47岁，名流集团公司元老，历时16年，其父从政（副厅已退休），其母从医（已退休），另有兄姐两人，姐已移民海外，兄在魔都某建行支行，任职副行长。
    李子明历任球会销售经理2年，采购经理2年，财务副总3年，总经理2年，现年薪230万，另有分红年均约300万。
    注：九年来，其它非正常渠道收益，累计约2600万。
    啧。
    讲究。
    这个“非正常渠道收益”，用词就很……精髓。
    显然，这个李子明，应该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干将，做事应该也挺有分寸，捞了，但没多捞，每年汤汤水水的，少捞一点，不超过正常年薪加奖金，权当给自己多发一份奖金了。
    业绩估摸着干的也不错，忠诚度大概也可以。
    否则，周名不会容忍到现在。
    看着，林楚不由点上一支烟，心情其实是略微有点放松的。
    这个列第一位，自己也扫了一圈“红色名单”，没有干股的情况。
    底线之上。
    还行。
    “您的得力干将，就这么放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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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楚吐出口烟雾，看一眼周名，随口笑着问道。
    周名笑笑：“这看你啊，你不要，我就带走了，这人我使着顺手，不过我跟他聊过了，他的意思，还是不太想走的，毕竟有感情了。”
    “这家球会能做到现在这个份上，他至少占三成功劳，能力，威望，资质，没人不服的。”
    这个评价，算是相当高的了。
    难怪。
    林楚点点头。
    想了想，开口说道：“三个月内，我给你答复。”
    什么都还没理顺呢，至少需要交接一下，再看看这人怎么样……事缓则圆。
    周名便也笑着点头。
    林楚便继续看下去。
    球会的副总，一共有五个，分别是销售副总，会员副总，财务副总，采购副总，人事副总。
    全是标红的。
    财务副总和人事副总，周名备注了，他要带走。
    这很合理。
    毕竟最核心的两块，就算他不带走，林楚也一定是要换人的。
    总经理相当于一方大将了，一定程度上，可以，也必须有自己的意志，他离了周名，也可以，但财务和人事这些，不行。
    这两个人，林楚直接不看。
    回头琢磨一下，看看自己找谁来。
    继续看其他三个副总。
    会员副总，马霖。
    看着他的资料，林楚暗暗叹了口气。
    马霖父母都是体制内的，都是建筑口的，还在职。
    这人二十九岁，海归毕业，副总的年薪加奖金，将近两百万。
    在球会，算是很逍遥的日子。
    周名是做地产的，养这么一个人，自然不纯粹是为了高尔夫球会，也是为地产公司的主业考虑，在需要的时候，便用得上了。
    每年花两百万养个人，但能起到的作用，可远远不止两百万。
    比如一个手续若是能提前审批，对于地产项目而言，节省的资金成本，都不知道多少了。
    只是……
    这样的人，现在对于自己而言，倒算是个微微烫手的山芋了。
    自己又不做地产。
    但作为新老板，上来就把他开了，却也不太合适。
    人爸妈还没退呢，虽然现管不着，但随便膈应恶心一下，也挺恶心的。
    这个，先放放。
    林楚暂且把他放下，再次看向销售副总的信息。
    销售副总叫辛福，38岁，香江人，保险经纪出身，做销售那些年，几乎每年都是销冠。
    他父亲是前tvb演员，母亲去世，哥哥在伦敦做金融，妹妹在香江做律师。
    有点东西。
    看来，辛福能做到这个位置，家境的因素应该不大，大都是凭借个人能力了。
    这两天，林楚和朱一贤也聊过，其实鹏城的高尔夫球场，很多客人，还都是从香江来的，毕竟这边，价格还算是相对便宜的，硬件设施也会更好。
    一支烟抽完，林楚再点上一支。
    继续看完最后一个采购副总的资料。
    采购副总叫李建设，54岁，鹏城本地人，年轻时做过运输生意，后来破产，给周名当了将近十年的司机，五年前才被放到这里，养老了。
    他拿着一百二十万的年薪，奖金三十万。
    手，竟然意外的很干净，一点“非正常渠道收入”都无。
    啧。
    周名，还是挺会用人的。
    林楚不由再次看了他一眼。
    有一说一，这家球会的人事关系，还算是相对比较干净的，裙带关系自然也有，但在一个可以接受的合理范围内。
    周名做地产，是那种稳健、清晰、甚至保守的风格，球会这边，延续了他的地产风格。
    “销售总我一定要的。”
    “采购总我再看看，给你的人养老，其实也没什么，一年也就百来万的成本。”
    “会员总，您这边不需要了？”
    林楚看着周名说道，已经做出了决断。
    你做建筑口的政府关系，留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
    最好是让他带走。
    “他爸后年要退休了。”
    周名笑着说道，顿了顿：“我也准备要退休了。”
    语气和表情，甚至略显老顽童的狡黠。
    林楚：……
    懒得跟他绕圈子了，直接表明态度：“年轻人前途还很远大，去哪儿没有口饭吃？至于你的司机，留下吧，降职不降薪，54岁的老人家了嘛，这会儿出去，他去哪儿找工作？”
    这算是一种交换。
    林楚倒是也考虑过，全开了。
    但暂时没这个必要，慢慢换血吧，旧血全部抽出，新血还没到位，那球会运作会受很大影响的。
    周名摇头笑笑：“多养两年吧，年轻人也很难找工作啊。”
    他想多给马霖争取两年的时间，等到平安落地，留个体面。
    林楚脸上依旧是笑容，态度却斩钉截铁：“留不了，我怕过两年，他手伸的太长了，我还得亲自送他去监狱进修，真要到那种程度，也挺难看的，也属于对人前途不负责。”
    周名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也是。
    只是他没想到，林楚态度如此坚决，甚至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迅速的权衡了一下，周名笑着站起身来：“不再见见？”
    林楚跟着起身：“见嘛，都见见。等下您多喝两杯？”
    “我不行了，痛风，戒酒也快五年了。”
    周名摆手笑着。
    两人一起出门。
    ……
    走出门的时候，林楚就顺势把手机文件重新设了密码，也发到自己手机上一份。
    心中还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份文件，不会有作假的地方吧？
    但想了想，周名，没有这个必要。
    很快。
    林楚到了酒会现场。
    见到两人出现，总经理李子明，便快步走来。
    在先前的会谈时，林楚是见过他一面的，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身材高大，气质很出众，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现在位置变了，他的儒雅中，多出几分恭敬的意味。
    “林总，周总，客人们都安排好了，您二位又去转了转？”
    他笑着说道，先称呼林楚，再称呼周名。
    这个细节，林楚注意到了，一时也不由笑笑。
    “辛苦。”
    林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递给他一支烟。
    李子明笑着接过，微微后退半步，眼神扫过两人，其实猜到，这两位，是去讨论“人事”问题了。
    对于自己的去留，他还是非常在意的。
    但，老板怎么想，不清楚。
    跟了周名这么多年，他自觉，周名的性格和心思，自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周总是位敦厚长者。
    然而，林楚，24岁，真猜不透。
    心中还是有几分惴惴的。
    “哦对，财务副总和人事副总准备辞职，你先帮他们办手续，该发放的离职补偿，发放到位。这两条线上，有跟着要一起辞职的，便都批了吧，待遇同上。”
    林楚这时忽然说道。
    听到这话，李子明先是微微一楞，旋即嘴角也微微上扬，点头：“好的。”
    没点我，那或许……还有机会？
    至少暂时是无碍的。
    旋即他又立刻开始盘：李建设竟然留下了？看来周总是真不行了，跟了十几年的司机都不要了，林总还是有容人之量的，竟然同意他留下，做事风格倒也挺“圆融”的，辛福，靠能力，自然是绝对不能走，饭碗端的稳稳的，至于马霖……马霖？
    周名这时忽然开口说道：“林总啊，我再问你要个人，会员部的马总，你得放给我。”
    他意识到林楚的意志，这个人肯定不会留。
    算了，还是带走算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年两百万，两年也就最多五百万，合作一场，权当是好聚好散。
    林楚看了他一眼，再次意识到这位的品性，便也笑着点头：“好啊，我没意见。”
    周名笑着摆手，拍了拍林楚的肩膀：“好。”
    听到这话，李子明心中一时也大为安定下来。
    ……
    五个副总，走了三个，基本上算是清理干净了。
    接下来，林楚也在思考，自己的人选，怎么安排？
    这个，就更他妈的头疼了。
    想想脑壳都有点大。
    这是年轻最大的劣势，积累和底蕴摆在这里，不够，压根不够。
    不过，高尔夫球会和普通公司相比，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球会的核心竞争力，在于硬件上。
    各个岗位，所需要的“专业能力”其实并没有那么强。
    除了销售部以外，大都是运营性岗位，对忠诚度要求，远高于专业能力要求。
    甚至，退一万步来说，把之前几个睡过的女人安排进来，也没有问题，至少短期内没问题。
    难怪，有职场“升职器”这么一说，这种关系大于技能的领域，的确是如此。
    林楚感觉，自己现在有点像是在玩一个“商业帝国”之类的经营模拟类游戏，把合适的萝卜，安插在合适的坑上。
    这挺有趣。
    想着这些，林楚发了一条朋友圈。
    ——拿下！之后，欢迎各路朋友前来打球。
    配图是刚才剪彩时，拍摄的照片，lc高尔夫球会的招牌，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光，熠熠生辉。
    ……
    不过，让林楚意外的是……
    喝酒的时候，一个看上去很年轻，气场也很强的年轻人，西装革履，大背头，微胖而富态，来到了自己面前。
    “林总，您好，我是会员部的马霖，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我，我想跟您汇报一点工作。”
    他端着酒杯，很是老道的笑着说道。
    林楚看了他一眼，平静点点头：“好，你讲。”
    他深吸口气，便也直截了当的开口。
    “我不想走。刚才周总说，想带我走，但我对球会是很有感情的，方方面面的工作，我自认为自己做的也没有什么问题。很多老会员，都和我处成了朋友，当然，我不是自己居功啊，只是说，我对于球会，还是有价值的。”
    “这几年工作，我没有出过任何纰漏，这点您可以随便问，球会上下都知道。”
    说着，他声音压低了几分，语气中也多出几分请求，轻声道：“林总，周总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我很清楚。您在顾忌的事情，我大概也明白。”
    “只是我马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想凭借我的专业能力，做一份工作，赚一份收入，养家糊口而已。”
    “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林楚：？
    普普通通的打工人？
    这种自我描述的形容词，一时让林楚觉得有些魔幻，甚至都有点想笑。
    不过，他这个态度……
    他自然也是个聪明人，地产行业，已然是日落西山，哪怕收入不变，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况且名流地产这幅样子，也待不了几年了。
    哪有在这里，继续当副总来的舒服？
    林楚看了他一眼，笑笑：“周总对你可不薄啊，专门开口要的，你就这么跳船了？传出去，他怎么做人？”
    马霖眼神微微尴尬。
    “我……”
    他想说，我管他呢，我自己的前途怎么办？
    但，这话，还是没法说出口的。
    毕竟这两个老板，私交俨然是不错的样子。
    “哎，我也挺无奈的，但我真不想走，周总那边，我去跟他讲明好不好？您这边，还请再考虑考虑。”
    “工作归工作，人情归人情，您这么年轻，能拿下这么大一份产业，我也是很敬佩的，我马霖不是那种不知道感恩的人。”
    “周总最多一两年，也就要退休了……还请林总也体谅一下我的处境。”
    林楚看着他，自然是很清楚他的意思。
    ——我就想打个工！谁是老板，谁有前途，我跟着谁干！
    “你跟周总再沟通一下吧，我也再考虑考虑。”
    林楚拍了拍他的肩膀，暂且先这么说。
    听到林楚这么说，马霖也知道，只能先聊到这儿了，他勉强露出个笑容，点点头。
    “好，我敬您一杯。”
    林楚跟他碰了一下，便也起身离去。
    脑海中忽然想到，周名刚才在办公室找自己时，最开始说的那句话。
    ——你准备好了吗？
    真的准备好了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