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叫大江,闻声屁颠颠地跑来了。陈争看了他两眼,问:“你和卫优太打牌是什么时候?”
大江想了会儿,“反正是21号之前,21号我发工资呢,当时我输了钱,实在没钱了,卫优太还请我吃饭。”
“你们在哪里打?还有哪些人?”
“就卫优太家的城堡啊。”
柯书儿说:“我觉得卫优太不像是爱打牌的人。”
陈争问:“你们是怎么说到要打牌的?卫优太组的局吗?”
此时,另外几个牌友也被老欧叫来了,他们的说法基本上一致。卫优太来到黄裙乡之后,到处和人打招呼,请他们喝水,然后说闲着没事干,问他们要不要去城堡里打牌,打累了一起去吃火锅。
一听卫优太请客,大家都愿意去。
大江说:“他好像是不怎么会打牌,都是我们打,他在一边看,偶尔上桌输一把钱。”
陈争问:“他让你们去打过几次?”
大家七嘴八舌,有多的有少的,但最晚的一个,是9月23日。这就又和监控捕捉到的时间对上了。
陈争问:“之后你们没有再看到卫优太了吗?他离开黄裙乡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应该没走吧,就在家里休息?”大江不大确定地说:“他说他背不舒服,想在家躺几天。他去超市买菜时,我还帮他提到家门口了。买了很多,十天半月都吃不完。”
村民阿衷附和:“对,我也看到他买菜了。他还把车借给我开。我从来没开过那么好的车!”
陈争问:“你开了多久?他主动借给你?”
阿衷有点不好意思,说有一天在路上碰见了,随便聊了会儿,他说交了个女朋友,想带女朋友玩玩,但没有车。他只是随口一提,完全没有找卫优太借车的意思,卫优太却说:“我在家休息,用不着车,你拿去开吧。”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有这种好事?
但真开上了卫优太的车,他也只是带着女朋友兜了一会儿风,女朋友责备他,如果把车开坏了,他拿什么来陪?
卫优太借车这件事,不少村民都能作证。大伙儿又说起他不可能悄悄走这件事。
“他来的时候风风火火的,真要走也不会安安静静吧。他后来走的时候,不还给咱们送礼了?”
“对对对!真是有钱啊!”
陈争说:“送礼?10月1号?”
这群麻友都收到了礼,卫优太结束休假,返回竹泉市的10月1号,又是送烟又是送酒,逞了一把富贵公子哥的威风。
大江从兜里拿出烟,得意洋洋的,“就是这个!”
村民们回去之后,陈争再次来到卫家的院子。
卫优太这趟回来,做戏做得非常足,村民们单纯,看不出其中的蹊跷,但陈争不可能放过。
卫优太大方地来,大方地走,还邀请村民打麻将、吃火锅,无非是要让他们证明,自己确实是在黄裙乡休假。而中间几天,他以在家休息为由“消失”,又提前买了一大堆食物,让不少人看见,为的是营造他还在黄裙乡的假象。他甚至还把车借给村民,这样警方一查,就会知道他根本没有离开黄裙乡的交通工具。
可他真的没有吗?
陈争蹲下来,看着地上的车轮印。他把车借出去,因为他早已有了准备。
从黄裙乡离开,必然需要车辆,而任何外来的车辆往来,都必然引人注目。只有黄裙乡自己的车开进开出,人们才会视为正常。
陈争问老欧:“最近有没有哪一户村民搬家离开?”
老欧回答得很肯定:“没有!”
“那有没有那种把生活过得很糟糕的人?”
“这……”
老欧说,其实现在还留在村里的人,很多都是混日子,有点想法的早就出去赚钱了。但就算是混日子,也得分个高低,像大江、阿衷那样的,好歹有个工作。也有一些人,成天游手好闲,把父辈的那点积蓄挥霍光了,今后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陈争让老欧列出个名单,和分局刑警一起挨个核实。
席小勇,二十七岁,住在黄裙乡边缘上,父母前几年没了,他独自生活,因为过于邋遢,长相丑陋,一直没能讨到老婆。陈争来到席家院子前,还没进门就被熏得皱起眉,柯书儿更是转身就吐。
陈争留意到席小勇的院子里没有车,而在其他村民家中,车几乎是标配。
陈争敲了敲门,没有动静,推开门喊道:“席小勇?”
里屋传来稀里哗啦的响声,陈争立即进去,只见席小勇从床上跌了下来,头撞在床头柜上,地上堆满了酒瓶、饭盒,恶臭难闻。
席小勇不清醒地盯着他:“你,你是谁啊?”
陈争将人架住,直接丢到了黄裙乡派出所。到了派出所,席小勇清醒过来。
陈争问:“你车呢?”
席小勇张了张嘴,“卖,卖了。”
“卖给谁了?”
席小勇默不作声。
陈争又问:“认识卫优太?”
席小勇下意识抬起头,但仍是没有回答。
陈争说:“卫优太买了你的车,叮嘱你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来?”
席小勇摇头,不耐烦地说:“不是他。”
“那是谁?”
“你管是谁?我卖车犯法了吗?”
“那过户手续呢?”陈争说:“合法转让的凭据你总该有吧?”
席小勇的脸色难看起来。
陈争说:“要是你卖车的过程不合法,那我就要来管一管了。”
席小勇一个在黄裙乡长大的混子,哪里见过这阵仗,一下子懵了,“我,我……我卖车也不合法啊?”
陈争说:“先说你卖给了谁,怎么卖的,卖了多少钱?”
席小勇不知道在顾忌什么,迟迟不肯开口。
陈争说:“如果买你车的人是为了开车撞人,你也不肯说他是谁?”
席小勇震惊得站了起来,“不可能的!他给我说了,只是开出去办事!”
陈争凝视席小勇,“‘他’是谁?”
席小勇缓缓坐下,和陈争目光相接,陈争在审视他,他也在观察陈争,他的嘴唇不住地抖动,那个名字似乎已经被他咬在齿尖。
此时在竹泉市,鸣寒见到了卫优太的母亲和养父。他们此前一直待在洛城处理生意,卫母在电话中听出卫优太有些不对劲,才回来看看他的情况。
卫母忧心忡忡地说:“前段时间他就说他背难受,要去黄裙乡休养,我当时就不赞同,背不舒服,那肯定得看医生,只是休养有什么用?也怪我们,太忙了,没能照顾他。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鸣寒说:“你们知道竹泉市发生了一起命案吧?”
卫母和卫父面面相觑,“知道,但这和优太有什么关系呢?”
鸣寒说:“被害人和卫优太是同学,另一位同学在北方的万均市也遇害了,我们查到这些案子可能和十年前的往事有关,而卫优太也可能有危险,所以他现在处在我们警方的监视保护之下。”
卫母捂住嘴,一时无法消化,眼泪顿时涌出。卫父抱住她的肩膀,用蹩脚的普通话自我介绍道:“我是优太的养父,有什么需要知道的,你们就问我吧。”
鸣寒说:“卫优太在二中念书时的情况,你们了解多少?”
卫父沉默半晌,“他在学校和在家是两副面孔,在家里很懂事,明白离异重组家庭的艰难,特别关心他的母亲。所以他第一次被请家长时,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鸣寒问:“他和哪些人关系不错,你还有印象吗?”
卫父说不出名字,但当鸣寒说出冯枫等人的名字,他点点头,“对,就是他们。特别是这个冯枫,我记得,优太总是跟着他,说他是他们小团体的老大。”
卫母情绪稍稍平复,忍不住为儿子辩解,“他真的不坏,只是那个年纪的孩子,都有一些表现欲吧,喜欢和厉害的孩子一起玩。我们以前生意还没有做起来时,他也跟着我们忙,那时他还在上小学呢,就会剖鱼了。”
说起卫优太小时候,卫母眼中有光,她再嫁后,和外籍丈夫一起做水产品生意,起步总是困难的,他们在惠嘉巷的菜市场租下一个摊位,起早贪黑,浑身总是沾满鱼腥臭。卫优太本可以在家里待着,但非要分担负担,一放假就待在摊子上。
“他是吃过苦的孩子,上高中后他确实走过弯路,但也很快改正了不是吗?我不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但我的孩子肯定是无辜的。”
鸣寒听到一半时,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地点——惠嘉巷。
郝乐以前的家就在惠嘉巷附近,而冯枫当年寄住的亲戚家,正是在惠嘉巷。
分头行动之前,鸣寒和陈争再次梳理过线索,陈争对卫优太的怀疑集中在他过分熟悉冯枫和郝乐的往事,他想要给出细节,从而让警方相信。然而这些细节似乎不是他应该知道的。心思缜密如陈争,反而发现了破绽。
鸣寒打断卫母的絮叨,“你们以前在惠嘉巷做生意?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结束?”
卫母看看卫父,“这……”
还是卫父记得更清楚,“快二十年了吧,后来我们生意做大了,那个菜市场承载不了,我们就搬了,应该是……优太上初中之后搬的。”
鸣寒默默算着时间,卫家接近二十年前在惠嘉巷做生意,做到卫优太上初中,那时郝乐也居住在惠嘉巷。郝乐的父亲在工地打工,郝乐从小就有做零工补贴家用的习惯,而菜市场又是时刻需要人手的地方。
郝乐有没有可能在菜市场帮过忙?如果有,他认识卫优太的时间就会提前,甚至比他在某一年暑假认识冯枫更早——如果他真的认识冯枫。
鸣寒从手机中找出郝乐的照片,这唯一的一张是从二中的学生档案上翻拍的。
“这个男生,你们有印象吗?”
卫母看了看,又递给卫父,“我好像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
卫父也看了会儿,问:“可以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吗?”
鸣寒说:“他叫郝乐,你们在惠嘉巷做生意时,他家就在附近。他家条件比较困难,所以他很小就出来打工。我猜,他可能在菜市场找过工作。”
“啊——”卫父发出一声感叹,“我想起来了,他是小乐!”说着,他转向卫母,“你还记不记得?小乐在我们斜对面的摊子帮忙,他成绩很好,优太有作业不会写,老去找小乐提问。”
鸣寒眉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
经过卫父这一提醒,卫母也终于想起来了,“对对,是小乐,那小孩聪明,还特别勤恳。我们都想请他来帮忙的,但其他摊子怎么都不放。和他相比,优太笨手笨脚的。下午活儿不多,两个孩子就一起写作业。”
鸣寒问:“那后来呢?小乐去了哪里,你们知道吗?”
卫父摇头,“在我们搬走之前,小乐就没来帮忙了,可能找到其他工作了吧?”
“卫优太上中学后,回来给你们提到过小乐吗?”
“没有,他不怎么说学校的事。”卫父叹了口气,“孩子到了叛逆期,要不是被请家长,他在学校做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惠嘉巷早已拆迁,发生在那里的事就像曾经的建筑一样消失在尘埃中,但是当往事被挖掘,就是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
鸣寒拨通陈争的电话,两地的线索勾连在一起。
鸣寒说:“难怪你觉得卫优太讲述冯枫和郝乐时很奇怪,原来当年郝乐讲题的对象根本不是冯枫,而是他卫优太自己。他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加工创作’,安在了不会说话的冯枫身上。而且他也知道,冯枫的确在惠嘉巷生活过一个暑假,知道冯枫请过家教的亲戚已经病故。没有人会拆穿他这个看似滴水不漏的故事。”
心挣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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