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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平平无奇的一天

    林泰来同年朋友圈的六人里,金士衡因为父亲去世已经回家居丧,周应秋和董其昌馆选为庶吉士。
    至于王禹声、陈允坚、沈珫这三个,目前还都在观政期,被安排到了都察院实习。
    主要因为左都御史吴时来是申首辅的党羽,也算自己人,而且都察院名额多,相对好安排。
    其实对林泰来而言,最适合安排朋友观政的地方是户部,王司徒才是真正自己人。
    而且户部也是个大衙署,内有十三个司,外有一大堆如税关、仓库、边镇行司等外派机构,更容易安排人。
    但很可惜,王禹声、陈允坚、沈珫这三个不但是同年,还是苏州同乡。
    大明官场有规矩,苏州人不能去户部
    林泰来几经波折,终于强行在礼部插旗成功后,便召集了同年朋友们聚会。
    酒过三巡后,林泰来开口道:“主客司按制设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主事二人,前阵子全部被罢黜了。
    如今我坐了郎中位置,其余还在空缺。员外郎你们不够格,但你们对主事是否有兴趣?”
    除去翰林和庶吉士不算,大明的新科进士结束观政后,最好的结果是留京,其次才是外放知县、推官。
    而留京的新科进士初始官职里,最好的又是六部主事。
    其他小伙伴还在稍稍有所犹豫时,历史上的猪蹄总宪、日万天官周应秋立刻率先表态说:“只要林兄允许,我愿意做这个主事!”
    “没你的事!一边去!”林泰来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周应秋现在是在翰林院学习的庶吉士,如果放弃庶吉士来部里当主事,在官场属于自毁前程,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当然,林泰来也知道,周应秋这个表态肯定不是真心这么想的,但听在耳朵里,就是能让他非常舒心。
    故而林泰来不得不感慨,作为一个狗腿子,周应秋真的是极品。
    难怪在魏忠贤那种人手下,都能稳稳稳的着左都御史和吏部尚书。
    同样身为庶吉士的董其昌自然不用表态,所以这两个主事位置其实是问王禹声、陈允坚、沈珫三人。
    出身富贵名门的王禹声苦笑了几声,实话实说:“这个机会还是留给两位兄长吧,我拉不下脸。”
    刚入仕就能从六部主事起步,自然是黄金开局,但顶头上司是同学加同年,让骄傲的王禹声心里有点别扭,干脆退出了。
    反正只有两个位置,三个人里总要退出一个。
    人各有性格,有周应秋这样的,自然就有王禹声这样的,林泰来也不在意。
    又对陈允坚和沈珫问道:“机会难得,那就你们两个了?”
    这两人对视一眼后,齐齐对林泰来道谢。
    虽然王禹声放不下名门世家的架子,也不好意思给林泰来当下属,但他们两个不介意啊。
    新科进士三百多个,其中不乏背景关系过硬的人,但有几个能直接从六部主事起步的?
    先干几年知县过渡,然后再升到六部主事,就能算是混的不错了。
    由此可见,新科进士直接任命为主事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但是在场大家并没有人询问说,林泰来你能不能做到。
    如果问出来,就是对宣府镇巡抚王象乾、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礼部尚书于慎行的不尊重。
    说完最重要的事情,众人一边吃喝一边说笑闲谈。
    前途明朗后,兴奋的陈允坚话有点多,开口道:“据我在都察院里观察,可能有些御史又在串联,不知道打算干什么。”
    陈允坚做人比较长袖善舞,在都察院观政时,能听到些风声也不奇怪。
    林泰来不以为意的说:“最近串联还能因为什么?又没有其它大事,只能与国本之争有关。
    但这与你们新人关系不大,不要出头就是了。”
    在林泰来嘴里,“你们新人”这几个字说的十分自然,别人不觉得奇怪。
    虽然大家都才入朝两个多月,但林泰来这两个多月的经历弄不好能顶别人二十年了,不服不行。
    王禹声突然说:“林九元你应该请假回家几个月,不然伱总是这么跳,国本之争迟早波及到你。”
    周应秋难得与王禹声意见相同,“此言有理,林兄风头太盛,容易招劫。”
    林泰来点了点头:“躲劫是肯定要躲的,没见我最近一直写思乡诗词么,这就是进行铺垫。”
    如今大家都是参加工作的新人了,不好再动辄通宵达旦的狂欢,喝了一个时辰就散了。
    王禹声没有回住处,径自去了申府,作为苏州名门东山王家的嫡传子弟,他当然能和申首辅说得上话。
    如今同年好友们的前途都明朗了,他也要加把劲了,该找申首辅帮帮忙安排一下。
    申首辅今晚正好无事,便接见了王禹声,多说了几句。
    得知王禹声的来意后,申首辅诧异的说:“你找林九元不就行了?你们不是一伙的么?”
    王禹声:“.”
    就是不好意思让林泰来安排,才找老首辅你的啊!
    怎么听老首辅你这语气,好像林泰来实力和你差不多似的?
    被首辅提到的林泰来也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王司徒家醒酒。
    王司徒有应酬,此时没在家,便只能和新上任的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喝茶。
    林泰来开口道:“我的好侄儿,你刚去吏部,是不是感觉很孤立?
    我今晚过来,就是要帮你在吏部打开局面。”
    王象蒙十分感兴趣的问道:“小姑丈有何良策?”
    林泰来摸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陈允坚和沈珫的名字,吩咐说:“我这有两个同年,你把他们一起安排为礼部主事。”
    王象蒙:“.”
    到底是你想安插私人,还是想帮我打开局面?
    林泰来见王象蒙苦着脸,疑惑的说:“这事很简单吧?又能帮你树立威望,何乐而不为?”
    王象蒙叹口气,“我这样一个新来没几天的员外郎,哪有能力一口气决定两个主事的任命啊。
    吏部内部是什么样,各司都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泰来摇了摇头,“原以为你大有长进,结果还是不多。
    你就在吏部内部放话,我林泰来已经在礼部主客司插旗,要的就是清一色,不合我心意的下属主事,谁来谁死!”
    王象蒙:“.”
    传闻中小姑丈在苏州混堂口的那一套,终于要用在六部里了吗?
    “这个办法应该有用吧?”林泰来又问道。
    王象蒙发自内心的说:“肯定有用。”
    以林泰来如今的威名,只要放出这句话,肯定没人敢去给林泰来当下属。
    林泰来很满意的说:“你独自决定了两个主事的任命后,工作局面就能打开了。这是我给你的机会,还不多谢我?”
    此后林泰来上午去翰林院坐馆,因为翰林院的早课和训话多在上午,而下午则去礼部主客司办公。
    这日早上,林泰来进了翰林院后,正好碰上田一俊对庶吉士训话。
    站在边上扫视一圈,没有在人群里看到顾宪成同乡、散播过负面消息的吴正志,林泰来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后又被掌院陈学士叫了过去,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反正陈学士的态度很热情,“这里有个上佳的好差事,我就想着你了!”
    林泰来纳闷的问道:“如今的翰林院能有什么好差事?”
    翰林院是为皇帝服务的,最大的特权就是比其他部门更接近皇帝。
    可如今皇帝都不怎么出来了,翰林院还能有什么好差事?
    陈学士貌似很为林泰来高兴的说:“内书堂缺一位教习,可以推荐你去,这是翰林院最好差事之一”
    “不去!”林泰来言简意赅的答复说。
    内书堂是选拔优秀小太监学习的地方,大太监尤其是司礼监太监基本都出身于内书堂。
    正常情况下,内书堂教习这个差事非常好,可以以老师身份结识未来的权势太监,成为自己的政治盟友。
    据不完全统计,当过内书堂教习的词臣,未来入阁概率高达三分之一。
    但以上都是正常情况,而现在是不正常时期.
    万历皇帝内心最防范就是下一个冯保和张居正,所以和太监交往在政治上没有多大意义。
    再说了,现在这些小太监里真要有什么厉害人物,何至于将来连个文盲魏公公都打不过?
    最后林泰来忽然想起什么,语重心长的说:“陈学士啊,我知道你想还人情,但不要这么着急。
    等真的需要时,我自然会主动说起的,平常你不用在意欠我人情之事。”
    跟这些老官僚打交道,真是一点都不能放松,稍不留神就会被钻空子。
    万一今天自己没想明白就答应了,岂不就相当于和陈学士两清了?
    陈学士无言以对,外人只看到林泰来很莽,但接触多了才能明白,林泰来最可怕的地方是不莽。
    到了下午,林泰来去了礼部。而礼部这个地方,好就好在“地广人稀”。
    不但官员数量少,来办事的人也比其他衙门少。主客司独立一个大院,此时也清静的很。
    还没有别的官员到任,只有书吏们小心翼翼的陪着林郎中闲聊。
    看着大院,林郎中忽然叹道:“这么好的地方,不用来练枪可惜了,明天拿一把大枪来放在我房前。”
    书吏们:“???”
    有没有搞错,咱们这里是礼部啊,六部里最有文化的地方!
    林泰来仿佛知道别人想什么,又道:“不要大惊小怪,我在翰林院状元厅那边也放了一把大枪。”
    你们礼部再有文化,还能比得过翰林院?
    就是要让你们都晓得,我林泰来所到之处,主打一个让环境适应我,而不是我适应环境!
    就当林泰来以为,今天又是平平无奇一天的时候,一封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奏疏送进了宫中。
    夜晚,气血旺盛的林泰来正在辗转反侧,认真考虑是不是需要在京城纳妾时,忽然接到了首辅老前辈的紧急召唤。
    一般情况下,都是林泰来紧急拜见首辅,很少有首辅紧急召唤林泰来的时候。
    所以林泰来就知道,肯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了,连忙起身,纵马到申府。
    申首辅早坐在书房里等着了,看到林泰来也不寒喧,直接开口道:
    “今天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上了一封奏疏,言辞甚激,堪称直刺龙颜!”
    其实听到“雒于仁”这个名字时,林泰来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个人一辈子就干了一件有名的事情,那就是给万历皇帝上了一封《酒色财气疏》。
    主要内容就是从酒、色、财、气四个方面,直接批评万历皇帝,而且文风激烈近乎于斥责。
    大明历代的奏疏里,这封《酒色财气疏》在后世名气很大,几乎仅次于海瑞的《治安疏》了。
    而且这封奏疏也是万历朝的标志性奏疏之一,研究万历朝君臣对立情绪和万历皇帝心态转折,肯定绕不过这份奏疏。
    申首辅此时所说的奏疏,肯定就是《酒色财气疏》。
    不过林泰来还是不懂,申首辅喊自己来干什么?
    这封奏疏上就上了呗,那也是万历皇帝和其他大臣掐架,然后内阁居中调和,与他林泰来有什么关系?
    又听到申首辅继续说:“奏疏里面,其他内容就先不提,有一段是指斥皇上贪财。
    有拷索宦官和勒索大臣之语,拷索宦官应当指的是张鲸,而勒索大臣是不是隐喻你?”
    林泰来:“???”
    这不对吧?他上辈子印象里的《酒色财气疏》里面,应该没有“勒索大臣”这样的词句啊?
    什么莫名其妙的蝴蝶效应,能让《酒色财气疏》多出这句话?
    申时行提醒说:“你在宣府镇兵变时,原巡抚许收钱的家产有二万两去了哪里?”
    林泰来解释说:“那是我主动送到宣府镇守太监那里保管的,并没有被勒索!”
    当时自己是秘密送过去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有风声传出去了。
    申首辅严肃的说:“你就打算这样向世人解释吗?”
    林泰来瞬间醒悟,其中的微妙之处在哪里了。
    如果说自己主动送,那名声就不能要了,道德上会被喷死;
    如果否认主动送,岂不又坐实奏疏里的“皇帝勒索大臣”,那皇帝会怎么看自己?
    踏马的,果然被王禹声的乌鸦嘴说中了,清流势力和皇帝较劲,终于波及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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