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一叶孤舟
    洛家居住的荒凉小院中，几块青砖搭在一起，这就是个小凳了。
    虽说是六月的天，可山城夜晚倒是凉爽。
    周文显此刻抱了个西瓜出来，往小凳上一坐，随即眼露寒芒，轻哼一声。
    四境大神通修为显露无疑。
    他一掌拍下，西瓜便应声而裂，分成两半。
    随即，周文显开始吃瓜。
    周文显一边吃瓜，目光一边瞥向院落深处一角房屋，那屋子已经两天没开门了。
    山城内的动静是真大啊，这一夜实在太过漫长。
    但再漫长的长夜也终究要迎来黎明，天色已然拂晓。
    先前外面那楼阁一瞬间就快打塌了，洛家其余几位四境都忍不住跑出去观望，但又被那六境的气机压迫感给吓了回来。
    六境啊，万一真在眼前打起来，他们可落不到好。
    所以他们第一反应，便是寻到周文显，让他将家主呼喊出来。
    能跟随洛玥来此的，也算是洛家如今经过层层选拔的自己人，所以他们或多或少也明白家主那力量来自于何处。
    可洛家其余的修行者并不知晓如今的家主，已然无法动用【拘灵遣将】，没了那般强大的力量。
    周文显作为那日唯一的知情人，也没有将此事告知他人。
    所以，他当时只能沉默不语。
    “周文显，你在犹豫什么，没有家主，我们如何对抗六境？”众人不解。
    周文显没说话，只是心里默默想着。
    很简单，外面跟六境打起来的那年轻人，也是咱们洛家的人。
    不过除去周文显，其余人也不认识叶无忧。
    最后还是那气息转去别处，洛家其余修行者便松了一口气，但纠结一阵，又一溜烟跑了出去囔囔着要去围观，哪怕可能有危险，也要凑这个热闹。
    期间也有一瞬，周文显感应到了一股令他身形僵硬的气息，那气息似乎一瞬间覆盖了整座山城。
    甚至超过了先前的六境。
    那位魔道叶小哥还没有回来么……
    周文显不由得有些担忧。
    他知道叶无忧如今是五境，而且远比他认知中的五境强上不少，但也终究只是五境。
    外面街角上的战斗他也看见了，叶无忧并未取得什么优势，能势均力敌便已经出乎他的预料。
    如今更是打到不知何处去了。
    终究是六境天权啊……
    “会赢么？”周文显喃喃道，然后又猛吃一大口瓜。
    “什么赢不赢的，周文显啊，别天天想着什么赢赢赢，到头来只会输光光。”
    叶无忧的身形从门口走了进来，神色自然，步伐不紧不慢。
    咳咳咳，周文显猛然咳嗽了起来，猛然放下瓜，想了想又将另一半瓜递给叶无忧。
    “吃，吃瓜么叶公子？”
    “你的瓜，我不吃。”
    “额，先，先前……”周文显犹豫道。
    “已经结束勒，没什么大事，洛玥呢？”
    周文显指了指院中另一处拐角的房屋，随即小声道。
    “家主她已经两日，如今算是第三日，闭门不出了。”
    “两日前……”
    叶无忧打断了他的话语，点了点头。
    “我知道，没事，我过去瞧瞧。”
    周文显有些茫然，话说叶无忧为何知道两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并不知晓神道术天衍的玄妙。
    他瞧着安然自若的叶无忧走过，虽然那袭衣衫破破烂烂，但身上好像没什么伤势诶。
    心中突然泛起些许奇思妙想。
    魔道修行者这么强么，五境打六境不落分毫，而且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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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无忧敲了敲门。
    没有反应。
    他站在门口等了少许，目光又望向一旁的窗扇。
    一个房门自然是拦不住叶无忧的，但把门打烂亦或翻窗而入，这事叶无忧总觉得不太符合自己形象。
    于是乎，脚下波纹闪烁，神道术缩地成寸施展而开，叶无忧直接上演了一番面对面快传。
    然而刚一进房屋，叶无忧便皱了皱眉。
    房间内一片昏暗，没有灯火照应。
    除此之外门窗紧闭，空气中飘荡的是很浓重的麝香味，浓郁到刺鼻，简简单单朴素的房间内那香炉还在不断飘起缕缕白烟。
    叶无忧瞥了一眼床榻，其上空无一人，只是摆放着一面已然碎裂的铜镜。
    铜镜是被人生生打裂的。
    地上散落着几个精致的小盒，但其内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胭脂盒，只不过眼下那盒内的粉块也洒落一地。
    叶无忧目光微移，最后望向自己一旁，眼眸微垂。
    那抹瘦小消瘦的身影此刻正蜷缩在自己脚边，或者说，是靠在门后的角落。
    窗扇被叶无忧推开，新鲜空气便涌了进来，房间内浓厚的香味稍稍退去几分，但也多了一份那若有若无的死气与淡淡的腐朽气息。
    叶无忧想要点燃烛火，但艰涩的话音却是从脚边传来。
    “别……”
    衣衫被一只小手轻轻拉住，叶无忧扭头望去，只瞧见黑暗之中那双死寂苍白的眼眸。
    其实点不点烛火都没有丝毫意义，莫说叶无忧此刻是五境，就连二境洞明，夜中都能清晰视物。
    房间中的空气有些沉闷，更有些燥热，但厚重的衣衫依旧穿在洛玥身上，脸上更是挂上一袭没有丝毫透气的黑色面纱，且是一层又一层的缠绕，牢牢包裹，不露分毫。
    瞧见这一幕，叶无忧心间微微颤了颤，却是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会神道术，境界低微无法融入第二只诡异，就是这般结果。
    从洛玥融入那【拘灵遣将】到今日为止，满打满算，不过数月而已。
    这还是洛玥修行了洛家那“生死转换”的法门，将身躯提前化为如同死尸一般，才能保持意识。
    否则寻常人被侵蚀到这个程度，早就已然意识全无了。
    沉寂一瞬，叶无忧面色平静，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弯腰收拾着地上那些散落的胭脂。
    话音带着轻轻笑意。
    “这一晚可发生了不少事，先前那崔家家主被我赤身裸体赶到街道上，跑的慌不择路，当然，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崔家倒是还有位六境，似乎与那家主不是一类人，当时倒是凶险，略胜她半招，不过她如今都没动静，唔，如果有，那便再胜她一次。”
    “白云观那边有位真人出面，我跟他聊了一会，算是平息了这番事情。”
    将杂物收拾干净，叶无忧这才走回洛玥身前，手中却是多了一物。
    那是一截树枝，看起来平平无奇。
    洛玥目光有些不解。
    但倘若陆沉在此，则一眼能认出，这是神树的树枝。
    而且，与寻常树枝不同，陆家哪怕是陆沉去取，也只能取到干枯的枝芽，偶尔取到新一些的枝条，也只是多了几分绿意，没有树叶。
    而叶无忧手中的，却毫无疑问是刚从树上摘下的鲜嫩枝芽，枝条上还挂着两片树叶。
    借着崔家主那六境的神魂，以及吸收了风心灵一缕魂力，神树总算是爆了点大米出来。
    “这是什么……”
    洛玥疑惑的发问，但当神树枝条被放到她手中时，话音便戛然而止。
    她能感受到，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再侵蚀自己的诡异，在这一刻缓缓沉寂了下去，就连侵蚀都渐渐停止。
    虽然并非完全沉寂，侵蚀也还在，但却变得极其细微。
    神树枝条的压制力终究比不得神树，也会随着时间，那股压制慢慢流逝消散。
    但至少眼下是无碍了。
    日后再补充即可。“这是……”洛玥艰涩的开口，话音之中疑惑却是比先前更为浓厚。
    叶无忧此刻没说话，先是伸手拍了拍女子额头，然后才俯下身，视线与眼前蜷缩的女子目光平齐，轻声细语道。
    “先前不是说过么，你还是好好当伱的家主，别想着将这些事情甩给我，那可太累人了。”
    洛玥没有说话，只是扭头，微微避开叶无忧的目光，随后眼眸微垂，望向手中那截神木树枝，怔然出神。
    瞧着眼前少女依旧落寞的自闭，叶无忧想了想，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打趣道。
    “主要是我真不想上班，唔，真不想做事，你若将洛家甩给我，我若是个坏人，怕不是要直接反手套现，直接卷了钱财跑路，你知道的，我跑路很快的，到时候你就算进了棺材，也只能在棺材里哭去了。”
    蜷缩在角落的少女听着这番话语，总算是有了几分反应，先是轻哼一声，但随之扑哧一笑，发出略带沙哑的笑声。
    “没关系，你可以……背着我棺材一起跑，我可以不吃饭的。”
    “这……不好吧，我又不是某个背着妹妹满世界杀鬼的精神小伙。”
    叶无忧挠了挠头，似乎真的在很认真思索。
    洛玥只是随口一说，但叶无忧的话语却是让她微微一愣。
    那是什么？
    叶无忧很显然没法回答少女眼中的疑惑，只是指尖再度轻叩少女额头，随后指了指一旁……嗯，窗台前的书桌。
    毕竟这房间除了书桌就是床，没第二个能坐着的地方了。
    “好了好了，你这姑娘就算自闭也别坐地上啊，走，去那边。”
    洛玥沉默一瞬，身形颤了颤，但却没有丝毫动作。
    叶无忧转头，疑惑的望着她。
    少许，洛玥才微微转头，苍白的眼眸先是望了一眼叶无忧，然后低下脑袋，小声道。
    “动，动不了，身子麻惹。”
    叶无忧面色微微错愕，然后没说什么，俯身将洛玥抱了起来，然后放在椅子上。
    少女的身形很僵硬，如同死人般的僵硬。完全无法动弹，即便是被叶无忧抱起时，也是始终维持着蜷缩的姿势。
    她的手掌更是五指并拢握住，叶无忧能瞧见洛玥想要发力张开，但却没有丝毫动静。
    这是整整保持一个姿势蜷缩了三天？
    如同死人一般……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洛家创造这门功法最初的想法是想让修炼此法之人“向死而生”乃至“死者苏生”，没成想最后只能作为“活尸”，跟“生”没半点关系，对于诡异的容纳倒是有奇效。
    叶无忧握住洛玥紧闭的手掌，将那泛着青黑的指尖一点一点扳开，随即尝试着注入一丝气机为其梳理经脉，但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果然……经脉都废了，想要维持自身气机都勉强，更别提进步了。
    这也是为何半年来，洛玥的修为始终在三境，毫无长进的原因。
    叶无忧放下少女那僵硬的手，眼中神色说不出好坏，但此刻他却是突然理解那些老中医号脉突然眉头一皱时是什么心情了。
    光是此刻压制诡异，还是不够。
    洛玥眼中目光倒是平静，能暂时压制体内的诡异，已经是出乎她的预料。
    她只是觉得，这个能压制诡异的树枝，不太应该给自己。
    一方面是因为她知道，叶无忧的身上也有诡异，虽然对方比起自己，会神道术以作压制，但诡异的侵蚀终究是还在的。
    另一方面……
    洛玥此刻目光望去，却瞧见叶无忧努力思索的面容，她张了张嘴，声音透过面纱传出。
    “这个东西，你付出了很大代价么，我觉得……”
    “不会，你先用着，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是管够。”叶无忧随口应道。
    洛玥低垂下了脑袋，嘴角微微颤了颤，欲言又止，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一声轻啧从身前传来，洛玥目光一颤，以为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的眼前人不满。
    但目光望去，声音却是先传来，只听见叶无忧朝她道。
    “稍等一下。”
    随即，叶无忧此刻不知为何闭上了眼眸，眉头紧紧皱起。
    洛玥疑惑，他在做什么？
    但她早已经习惯了叶无忧有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毕竟叶无忧曾经在洛家昏迷的那半个月内，是她在旁细心照料。
    也曾听闻男子在昏迷之中说些奇怪言语。
    “下路叫我来，我怎么来啊，对面进我野区了，你开大呀。”
    “我真的有在拉扯了……”
    洛玥不懂。
    只是眼下叶无忧闭目思索，洛玥的目光也轻轻移开，只是无意识间扫过四周。
    洛玥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床榻上那一抹光亮。
    尽管房间内没有点燃烛火，一片昏暗，但窗外的天色却是已然泛起了微光。
    黑夜渐渐散去，天色即将破晓。
    一抹微光之中，床榻上那已然碎裂，模糊不堪的铜镜镜面中，倒映出的是一副恶鬼般的面容。
    那明明已然只剩眼白的瞳孔中泛起一丝恐惧，不断收缩，整个眼瞳尽数被苍白沾染，僵硬的身形更是猛然间颤抖起来。
    洛玥此刻颤抖的，用尽全身的气力伸出僵硬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厚重面纱依旧缠绕在自己脸上，那，那镜子里的是什么。
    为什么还是我……
    整整三日来，心间最深处的恐惧本已经稍稍褪去，但在这一刻却是重新宛如梦魔一般浮上她的心间，钻进她的脑海，刻印进她的眼眸。
    世间哪会有女子不在意自己容颜呢？
    她也想不在意，甚至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去在意面容。
    容貌美丑不过是俗人的看法，一切到最后终究也不过是红粉骷髅。
    但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可脑海中却是愈发在意，甚至最后成为某种执念缭绕在心头。
    可是自己就是个俗人啊。
    人总是会为了心中的一些执念去争取一些注定留不下的东西，孜孜以求，一路上患得患失，到最后只是竹篮打水，四顾茫然。
    心念万般起，但却万般不自由。
    身躯不断颤抖，木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明明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但洛玥此刻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宛如孤身置于夜色下的汹涌海浪，身形被狂风暴雨给打的起乱沉浮。
    下一刻，瘦小的身躯便是猛然间失去了平衡，从其上坠落。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死死抓住那只手，青黑而又锋锐的指尖此刻刺进对方肌肤。
    随之，整个人依附了上去。
    夜色下的海面上宛如出现了一艘小舟。
    那是一叶孤舟。
    但却让她得以依附，在漆黑一片的无人海中得以幸存。
    漆黑而冰冷的海水拍打下，洛玥却感觉脸颊之上多了一抹温暖。
    这份温暖渐渐扩散至全身，如同幼时在冰天雪地玩耍，但回过神来却只觉冻得发抖，回到家中寻那一抹温暖笼罩全身的煤炉。
    洛玥眼中的黑暗这才如同浪潮般退却，房间内的一切景物这才一点点回到她的眼眶中。
    她怔然望向身前。
    但当她瞧见眼前的一幕，随之眼中露出丝毫不掩饰的惊恐，甚至想要逃离这一切。
    叶无忧不知何时已经拿回那一扇破碎铜镜，此刻正缓缓竖起在她的身前。
    “不，不要。”洛玥的话音带着一缕绝望的悲鸣，她伸手，想要将面纱再遮盖的紧一些。
    但她这才发现，脸颊上那些厚重的面纱，此刻早已经被男子取下，就放在一旁桌角。
    黑色的面纱之上，还沾染着点点漆黑的鲜血，已然干涸结块，丑陋至极。
    那碎裂的铜镜已然模糊不清，但终究是摆正了在她眼前。
    身形被死死束缚，她的视线无法逃离这一切。
    可少女的眼中却是露出惊愕，随之这份惊愕化为一丝僵硬，嘴角微微颤抖，但却是一时之间失声，无法言语。
    模糊至极的铜镜之中，是一张尽管苍白，但却不再有青黑色尸斑的面容。
    那张脸甚至比以往还要正常几分，带着一抹青涩的秀气。
    天边已然破晓，旭日缓缓升起，驱散了最后一抹黑暗。
    温暖和煦的阳光此刻也透过窗扇，洒落一地。
    已然不再黑暗的海面上，汹涌浪潮不再，只余下平静的水面，和那一抹随风荡漾的木舟，但却踏破了黑夜，走出了风暴。
    一叶孤舟。
    一万字
    4800+5200
    给洛玥一个安排，小姑娘太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