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妩将王娴清藏在?公主府上, 这一藏就是五个月。
从冬天走过春天,来到夏天,在?满塘芙蕖送香的时候, 王娴清生出下了一个女儿。
崔妩一直在?外面等着?,孩子一生下,她就进来了,乍见王娴清躺在?榻上那么苍白虚弱,她不禁感叹生孩子真是一场大劫。
她怀着?孩子奔波三个月, 胎原本就没养好,生得格外艰难。
接生婆子笑道:“有惊无险, 有惊无险!幸好这孩子是在?公主府生的, 及时灌几碗老参汤下去,大夫扎几针就生下来了,这孩子命大,把福气带给了阿娘呢!”
王娴清也在?庆幸,若她没有来投奔公主府,而是在?荒郊野店里生孩子, 只怕要一尸两命。
她从没想到有一天,会是崔妩守在?外边等她生产,若不来公主府,自己身边是一个人?也没有的, 说不定死在?哪儿都没人?知道。
“这个女儿就留在?公主府, 作为人?质,我会照公主吩咐的事去做。”王娴清包上了防风的额帕, 说话有气无力。
“不着?急, 孩子还?小,你先陪她一阵, 将来办完了事,再好好将她养大。”
王娴清深深看着?女儿:“是。”
“放心吧,从前你在?王家过什么日子,她就过什么日子。”
王娴清上哪儿还?能得到这么好的安排呢,为了她刚出生的女儿,她怎么也得走下去。
“公主,你抱一抱她吧。”王娴清忽然说道。
崔妩微诧,她从前也抱过小孩,只是没抱过刚出生的小孩。
就那么一点点,接生婆抱过来的时候,她有点小心翼翼地将襁褓的接过。
真轻啊……
崔妩手臂难免僵硬,对着?全身紫红哇哇大哭的孩子,她夸赞道:“好看……”
王娴清被逗笑了,不过她心中那点怨恼也跟着?烟消云散。
“上苍会保佑公主的。”她道。
怎么突然说这个,崔妩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借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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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娴清忙着?生孩子,崔妩也不可能闲着?。
她去看了几场武举,将稍有些天分的武举人?都看在?眼里,更?在?各个军队里也仔细搜寻着?人?才。
崔妩并没有急着?去拉拢已经功成名?就的武将,她只是预备着?来日的抠出来的位置能有人?可用,赵琰忌惮漆云寨的人?,不会让她将漆云寨的亲信安插进来的。
慢工出细活,崔妩的耐心很足。
不过人?是
她点的,奔走说项的活还?是得晋丑来做。
“来日你高?低得封我个太傅当当。”晋丑很是不满。
崔妩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事办好了,晋家世代公卿的美名?就从你这儿开始了。”
晋丑负手而笑,他还?不知道怎么延续出个世世代代来呢。
“不过来了京城,我倒是更?相?信你当初说的,割据江南确实不是稳妥的路。”
“哪儿都没有稳妥的路,不过有这及时掉头的魄力,咱们干什么事不成功。”
除了盯着?武举,崔妩还?在?府中着?意培养女官,让她们精于文书?制诏,再将人?塞入内廷之中,慢慢接近紫宸殿的政事。
她自己则冒着?风险将藏在?京城的北疆细作揪出,让蕈子将旧年废太子借千胜赌坊和季梁府衙所办的事上禀,帮他顺理成章换了主子,成了赵琰手下。
崔妩瞧起来十足是个赵琰帝位的拥趸。
在?她的帮助下,赵琰的皇位坐得愈发?稳当。
努力树立起皇帝威严的赵琰和先帝有着?一样?的秉性,在?外谨慎多疑,对许以?信任之人?则圈在?羽翼之下,纵容放任。
“阿姐,宫中混入北疆细作的事我得谢你,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便宜弟弟拍拍胸脯,瞧着?大方?得很。
崔妩将他面前最后一口淮白鱼夹走,“得了吧,你好好坐稳了皇位让我靠住,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可都指着?你了,我是为自己着?想。”
“融儿……”荣太后怪她办了好事,却不会说好听话。
“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我一个女儿家,娘娘还?指望我有多大抱负不成,前半辈子苦够了,后边的日子我就想做个蠹虫。”
“哪有人?说自己是蠹虫,你小心让外头听到!”
赵琰出来打圆场:“阿姐喜欢说就让她说,一家人?哪能这点随意都没有,传到外边就是宫人?嘴巴不严,撤了就是,儿子如今是皇帝,怎么都能护着?她。”
正是崔妩这份肆无忌惮,让赵琰更?加庆幸,他的至亲是娘娘和阿姐,若是兄弟,便时时地提防着对方图谋不轨,一生难得有亲近之人?。
他不高兴做一个孤家寡人。
“你们姐弟感情好我高?兴,但是难得过上了好日子,咱们须得稳稳当当的。”
“我知道了,娘娘,以后我只管享受,再不说了。”
崔妩说着?话,又从赵琰面前拿走了康国进贡的金桃。
弟弟看在?眼里,不声?不响将整盘都端给了她。
这五个月还?发?生了不少事,方?镇山守住西北,近日已经班师回朝。
他在?宫城门外受了封赏,官在?拱卫大夫,夔州安抚使,都管夔州兵马,不过如今夔州那点兵马嘛,不管也罢。
同时方?镇山手下军马俱散,手下五大家将皆散在?各处,寨兵都招安进各军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受防备,不让掌管实权。
漆云寨算是彻底不存在?了。
谁都看得出来,赵琰在?防着?方?镇山。
到了公主府,方?镇山气得将诏书?砸在?地上,“你是没看见小皇帝看老子那眼神?,在?季梁久留,只怕他吃了我的心都有,老子欠他什么来这儿当孙子来了!”
崔妩清楚,方?镇山如果现在?死了,谁都知道凶手是谁,赵琰只是对方?镇山心存芥蒂,并不会真杀了她亲爹。
“你小心隔墙有耳,让人?找借口杀你,我被你害得现在?也不敢去惹他。”
赵琰为方?镇山的事心情不佳,崔妩这几日都自觉回避了他。
“惹他就惹他,没老子他早就跪在?那儿求着?北疆和谈了呢!”
没你捣鬼人?家西北也不会乱啊。
方?镇山还?在?自顾自地说话:“婆娘都还?没见着?,就让老子跪他,小心他折寿……”
“你想见娘娘,娘娘倒是躲着?不愿见你。”
“躲躲躲,我看她躲不躲得掉,她何日出行?我得找她要个说法!”
“这阵子赵琰盯得最紧,怕是不行了,你不离京赴任他是不会安心的,不过阿爹,你这样?冲动,咱们还?怎么将娘娘拉拢过来。”
方?镇山大掌一摊:“我有火还?不能发?了!”
“火先放一边,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哄娘娘回心转意,”崔妩转着?圈儿将他打量了一通,认真提道:“不然你得空把胡子刮一刮吧,我一直就没看清你长什么样?。”
“你这不孝女!你爹一表人?才,当年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男子!”
崔妩实在?不能相?信。
夏日黄鹂鸣在?枝头,被方?镇山的咆哮声?震飞了不少,公主府的庭院里,卫阳公主备了热水、剃刀,亲自给他修面,算是接风洗尘。
剃刀在?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顺道将方?镇山眉毛也修了。
眉毛底下的眼珠乱转,崔妩警告道:“别说话,别指挥我,不然你的眼珠子就留不住了。”
“老子非收拾不可?”
“你臭烘烘的,仔细把宫里待那么久的娘娘熏倒了。”
崔妩修完面,嫌帕子擦脸麻烦,让方?镇山就着?铜盆把脸洗干净,他横刀立马数十年,差点“溺死”在?一盆水里。
“你个不孝咕噜噜噜——”
收拾干净的方?镇山浑身不自在?,那富贵家翁穿的团纹锦袍在?他身上,像块罩着?在?木柜子上的布,肌肉紧紧绷在?衣裳里,穿不出玉树临风的感觉。
崔妩打量了半晌,摇头:“这锦衣不适合你,还?是穿甲胄更?威风!”
“那是自然!”
方?镇山重新?换了一身黑甲出来。
“哇——”
一旁看热闹的,枫红和妙青齐齐发?出惊艳的声?音。
妙青悄悄说:“退一万步来说,寨主就不能是我爹?”
枫红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
崔妩满意点头,猿背蜂腰,俊得像一壶陈年佳酿,这不比先帝要讨人?喜欢?
方?镇山紧了紧护臂:“老子什么时候能去找她?”
“你有些耐心,我自然会找到门路。”
当日崔妩就进了庆寿殿,留宿在?了宫中。
赵琰批过奏折过来,崔妩已经盖了被子睡在?暖阁里。
“官家不高?兴,她也不敢多见,你若在?意,就让那安抚使早些离京吧。”
是荣太后的声?音。
久久没有赵琰的声?音,崔妩等得快睡着?了,他才不情不愿地说道:“谁让她避着?她爹了,想见就见,与我何干!”
“还?不是怕你生气……”
后来就没说什么了。
有脚步声?靠近暖阁,“融儿,睡了吗?”
她从隔扇里探出惺忪的眼睛:“怎么了,娘娘?”
“今夜娘娘陪你睡好不好?”
崔妩往里让了让,隔扇再次被关上,留给了两个人?一点说私密话的空间。
“你爹如今怎么样?了?”
“阿爹久居江南,西北严寒,为这一场仗伤了内里,从前能提动八十斤的大刀,现在?五十斤都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