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在石壁上?爆开油点, 周岷还在说着:
“登州的盐官什么没有见过,寻常男女早就玩腻了,我?们这些人过去, 为?的就是讨一口怪异猎奇。
他?们让我?袒露奇怪的身体,眼睛上?下看,嘴上?一直说着恶心?,对待我?们更是极尽侮辱,有时候还不够, 他?们要亲自上?手,给我?不够显眼的地?方穿个?洞, 再拉长一点……
宴席上?, 常有受不住的女孩反抗,会被丢去狗圈去,有被玩死的,随便就抬出去了,大官人们上?茅厕不出厅堂,让我?们四面围住他?, 就地?解决,再滴水成冰的日子,我?们也□□……”
周岷的神
情麻木,眼泪却在叙述中猝不及防地?滑落。
真奇怪, 她都已经?无所谓了, 为?什么还是会哭?
周岷……不,该叫她周敏, 她一句句说着, 像是把自己那副怪异猎奇的身躯打开来,任人品评。
而在登州, 在那些纸醉金迷的酒宴上?,她也是那么做的,那些喷洒过来的酒气、那些油腻圆鼓的脸上?发出笑声、那些凌乱在身上?摸索、指指点点的手的,她像狗一样地?爬,给每一桌奉酒,她像被串牛环一样……
崔妩不是性情软弱之人,可听着周敏自陈,看她如同在把自己打碎,她几乎想让她别再说下去。
可这些是经?历,也是证词,周敏要申冤,选择说出来,谁也不应阻止。
崔妩背过身去面对着石壁,喉咙像哽了一团棉花,忍耐着如同被拖进周敏记忆里一般的难受。
回忆也让周敏浑身颤抖,她却咬着牙,含着血,把旧日伤口揭开与众人看,说完那些血泪和就的过往,她看向丹花婆婆:“这些,你都知道吗?”
被质问的人不敢说话,也说不出口,元瀚一直在听她说,低着头?藏住泛红的眼睛,见老?太婆不答话,又用力了一些,她发出几声含糊的求饶。
周敏冷笑了一声,继续说:“后来我?就遇到了一个?盐官,他?玩得更别出心?裁,想知道我?们这些不男不女的人脑子还能不能用,就给我?良籍让我?能读书?,我?抓住了机会,白日当学子晚上?当妓女,但他?也只敢让我?去考乡试……
幸好啊,没两年他?被抄家,我?逃了出来,躲着读书?,之后就上?京赶考……”
她看向谢宥,缓缓跪下:“宕村送出去的怪物不止我?一个?,我?只是运气最好的那个?,为?了这份运气,我?得为?他?们竭尽全力,提举,我?求您!求您一定要将那些畜生抄家!砍头?!”
周敏深深伏在地?上?。
“就算不能,也请您一定不要视若无睹!”
膏粱枉造人世苦,喜怒间百姓兴亡。
冷静如谢宥,也不免动容,说道:“我?从来也没打算放过他?们。”
崔妩不知道周敏怎么能说出自己运气好这句话,她分明是最不幸的人。
松开深陷掌心?的手,她上?前一步:“也算我?一份吧。”
谢宥看了妻子一眼,上?前扶起了周敏:“放心?吧,我?们夫妻定不负你重?托。”
早在周敏称呼“提举”时,丹花婆婆的冷汗打湿了衣衫。
竟然?真是提举来了!
这样查盐,怕是不妙。
现下谁的命都打紧,要紧的是石室里那些账册。
丹花婆婆无视元瀚的压制,使劲扭晃着身子,从身上?滚下一枚黑丸,用身体捻开,立时散出不少黑烟。
谢宥等人担心?烟雾有无毒,都掩住了口鼻,给了丹花婆婆机会,她一拳打了元瀚的眼睛,然?后像黄鼠狼一样窜进了烟里。
“长风——”
周敏一声呼唤,黑漆漆的山洞里传出一声鹰啸,好似神鹰现世,直飞入烟雾之中,将烟击散,又飞入了漆黑的石洞更深处。
鹰啸声在山洞里回响,为?他?们指明了黑暗中丹花婆婆逃窜的方向。
谢宥追得很快,他?无视脚下未明的路况,以无人能及的速度在山洞里穿行,鹰啸声一直在前面,甚至踢到了丹花婆婆丢下的拐杖。
崔妩也跟上?了,但山洞岔路很多地?势起伏不平,她扶着的洞壁,深一脚浅一脚,速度就慢了许多。
她没往前走多久,谢宥就出来了,手里提着人。
存放账册的石室并未着火,丹花婆婆倒了火油,火折子还没吹着就已经?被谢宥拿住,也多亏了她,让他?发现这么多的铁证。
鹰在洞顶翱翔一圈,落在周敏的肩上?。
“这是你养的鹰?好厉害!”崔妩有点羡慕。
周敏摸摸老?鹰的头?,从竹筒中倒出碎肉喂它,“这是我幼时喂养过的一只野鹰,喂了三五年,这么多年我又回到春安县,它原来一直记得我?,我?就将它带在身边。”
禽兽喂养三五年都会生出感?情,她的父母却在知道她不是男娃之后,狠心?将她买到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人有时候真是禽兽都不如。
“真好,来日我?也养那么一只!”崔妩将一块擦眼泪的帕子给她。
似乎是要刻意要忘掉先前伤感?的气氛,周敏将老?鹰往前举了举,让崔妩摸了摸脑袋。
转头?看石室里的账册被收拾出来,摆在了谢宥面前。
周敏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了那本小?册子,“这些是丹花婆婆卖到登州的女孩名册,还活着的都记在上?面了,但……这也是两年前的名册了,怕是还有不少死于非命,她们分散在各府,上?面还有我?旧日奴契,想来提举会用得上?。”
谢宥接过册子,道:“多谢你。”
“交代?了这些,我?怕是也活不了了。”周敏没有惧怕,反而带着眼泪在笑。
崔妩正要说话,谢宥已经?开口:“功名是自己考的,又交代?了这些事情,在刘彦案上?算是将功抵过,本官会保你。”
“多谢提举恩典。”
周敏磕了一个?头?,爬起身来,一个?人带着一只鹰就这么往回走。
她就这么走了吗?崔妩望着她的背影,听到她细细地?感?叹一声:“雨停了,今晚月亮真好啊。”
周敏的背影在山道上?伶仃,渐渐被黑暗吞噬。
“她是去找晋丑了吧?”崔妩道。
谢宥也这么认为?,眼下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办:“如今与案的人都在这儿了,只待问完他?们的口供,再将村里那些捉拿,这不是一个?人一时犯的案子,而是持续几十年,所费时日定然?不短,定刑必要清楚,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为?恶之人。”
“嗯。”
四壁的火把被点燃,山洞比寻常屋子还光亮几分,嫌犯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藏不住,只是火油的气味刺鼻。
崔妩对问供没什么兴趣,就在山洞外透气,夜风扑凉了脸,她吸了吸鼻子。
远处黑夜里好似有一个?红点在摇曳,可渐渐地?,那红点在扩大,舞动出了橘色、黄色,变成了一座拔地?而起的、会呼吸的山。
那是……着火了?
这座因落后愚昧而滋长起邪恶的村子被熊熊火焰覆盖,冲天的火光扭曲狂舞,凌乱的光跃动在夜幕之下。
这么大的火怎么没听到人声,也没有人逃出来,更无人救火?
周敏呢!周敏是在村子里吗!
崔妩直觉出了事,而且和周敏有关,她抬步朝村子里跑去。
周敏已经?得了宽大处置,若是她真的这样做了,那就只能等着秋后处决了……
崔妩一意朝村子里走去。
听到那样一番话,她没办法对她置之不理。
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崔妩跑了过去,是晋丑站在那儿,火搅动的热风飒飒摇动他?的衣袍。
“周敏呢?”
晋丑回首看到是她,脸上?的笑得哭还难看:“现在,我?的恩算是报完了。”
“这是怎么回事?”
“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祠堂吃饭,周敏在饭食里下了药,除了运送你们离开那些,全村的人都昏迷了,整个?村子谁都逃不出这场大火。”
“那周敏呢?”
“她说她不想再走,她走不动了。”
崔妩抡圆了胳膊,“啪——”地?抽在他?脸上?。
熠熠火光里,他?脸上?浮现茫然?,似乎不明白崔妩这一巴掌是为?了什么。
“要是我?们这样的人都信了这句话,早十年前就该死了!”
晋丑的瞳仁紧缩。
“我?们活到现在,是最不信命的!都爬出来了,都要过上?好日子了,怎么就想要放弃自己的命!”
她气晋丑一个?落过泥潭的人却看不清。
晋丑仿若大梦初醒,“你是说,她不想死……是不是?”
可周敏踏进大火里时,是那么的义无反顾。
崔妩忍住再抡他?一巴掌:“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分头?找!我?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把她拖出来!”
晋丑冲进了
村中,崔妩仰头?看着烈焰迅速吞噬过一间间屋顶,深吸一口气,也走了进去。
她并不是什么大善人,她只是见不得。
见不得周敏受过那么多苦,明明想做的都已经?做到了,一辈子被苦水填满的人,凭什么不能过点好日子,为?什么还要走上?绝路!
大火是以祠堂为?中心?点燃,两旁的房屋接连着火,屋舍大都低矮的,村民都在祠堂里昏睡,浑然?不知身处火海之中,也有被火燎得身上?剧痛而醒,却手脚发软,爬不出来,点火的人不肯给一点生路,将四面都堵死,醒过来也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