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淡淡的语气从赵曦亭嘴里说出来, 仿佛废墟里栽一棵参天大树,有种送她个安身之所的意思。
在燕城。
这个许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房的地方。
孟秋没考虑过一直呆在燕城,以后在哪里工作, 读完研再论。
现在买房子对她来说没意义。
再说也不能让赵曦亭送。
她忙说不用。
赵曦亭却好像定了似的, 不顾她反驳, 说下周去选房。
今晚他很好心的没有带她走,孟秋飞也似的回宿舍, 宋潆看她劫后余生的表情, 调侃道:“你最近怎么老撞鬼啊?”
孟秋刚缓过劲, 神志不清地和她瞎说八道:“是啊, 可能得找人驱邪。”
宋潆又笑,“那你不如找鬼做生意, 给他点过桥费, 让他好好安生, 不要缠着你了。”
孟秋被她一打岔, 想象赵曦亭变成鬼的样子, 在脑海里把他揉来揉去,噗嗤笑出来,全身舒缓许多,“他要是缺钱就好了。”
在底下被赵曦亭缠出汗, 孟秋觉得难受,睡前又洗了把脸。
她看着镜子忽然一惊。
要是校外有房,不管是不是写她的名字, 赵曦亭哪天兴致一来,工作日晚上过来见她, 她去还是不去。
那她日子彻底不能安生了,仅存的自由也会被剥夺。
这房子绝对不能买。
她给赵曦亭发了条消息, 讲得特体面。
——我们刚在一起你就给我送房,我会有压力。
赵曦亭过了几分钟回回来。
——你也不白拿。
——我不是得了你么。
孟秋看这两条消息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想了,但想来想去都是个死局,往床上一窝,先不管后面的事。
周二下午谢清妍约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孟秋提前到。
谢清妍一看到她立马笑起来,说:“抱歉,有点堵车。”
谢清妍气质十分亲和,得益于她圆脸圆眼睛的长相,虽然圆,却不胖,一笑起来,满满胶原蛋白,三十来岁的年纪瞧着像二十五六。
她今天穿一身白色棉麻长裙,脖子上压着一块琥珀,有几分松弛感的禅意。
孟秋弯弯眼睛说:“我也刚到不久。”
她把菜单推到谢清妍面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没帮你点。”
谢清妍忙说:“今天我约的你,你还学生呢,我请 。”
她利落地点了几样小食,像是经常来的样子,“看你比前段时间瘦了,减肥吗?还是学习太忙。”
孟秋喝了口酸奶,“可能是天热了,不大想吃东西。”
谢清妍拿了张纸擦汗,“我和你反过来,这几天胃口可好了。”
“我看你朋友圈也不怎么发照片,都不出去玩吗?大学生活就得玩,不然到了我这个年纪只有六便士,没有月亮了。”
谢清妍叹气叹得很有趣。
孟秋被逗笑,感觉和她没那么生分了,温声说:“您约我是什么事儿呀 。”
恰好服务员上点心。
谢清妍将一块黑森林蛋糕挪到她面前,客气道:“他们家甜点都会加一点酒香,很独特,你尝尝。”
“好。”
谢清妍边吃边说,“这段时间我又翻了一遍你以前发表过的文章。”
“你有没有兴趣润色一本小说,就是在别人翻译的基础上给字词添点花样,让它变得更漂亮,阅读性更强一些。”
孟秋问:“哪一本?”
谢清妍:“叫《普宁》,纳博科夫的作品,你听过这个人吗?”
孟秋温和道:“我看过《普宁》。”
谢清妍伸手和她击掌,笑盈盈道:“我就知道找你没错。”
孟秋立马点出重点,“可是我不会俄语。”
谢清妍似乎早就考虑到了,温声说:“别担心,我会给你配一个俄语高材生辅助你。”
“我很喜欢《普宁》这本书,现有的翻译版本我觉得都不太好,和社里争取很久才答应再此出版。虽然纳博科夫最出名的是《洛丽塔》,但我觉得他写得最好的是《普宁》。”
“我想让读者看到这本书,漂泊也是人生的课题,稳定有可能是枷锁,现实永远不是只有一个选择。”
孟秋莫名觉着谢清妍心里藏着一簇火苗,不像表面看起来文气,笑说:“纳博科夫很擅长描写神经质。”
许是聊到喜欢的东西,谢清妍圆脸上的眼睛生动起来,又和她击掌:“你懂我!”
“但是你不觉得神经质才拥有世界上最纯粹的灵魂么。”
孟秋和谢清妍聊了半个多小时,手机进来一条微信 。
——有空吗?带你看看房子。
孟秋收了收嘴角的笑,仿佛快乐被人剪断了,她慢吞吞捞起手机打字,庆幸还好谢清妍约了她,可以理所当然的拒绝。
——我今天有点事情,不太行。
孟秋担心自己前科太多,赵曦亭不信,拍了张桌子上的照片发过去。
——对面那个出版社的姐姐你见过,就是聚餐和我聊过天的谢清妍,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赵曦亭回得很迅速。
——我就记得那天你和我闹脾气,别的没心思瞧。
他是真记仇,还小心眼。
孟秋刚要放下手机,赵曦亭又发来一条,引用了她聊天框里的照片。
——以后也这样报备行程。
——我想知道你在哪儿,和谁吃饭,可以么?
小时候孟秋放过风筝,牵一根细如蝉翼的线,牢牢拽住飞向天穹的纸鸢,风一大,便觉得它要飞丢了,紧张地要收线,殊不知那条线为纸鸢量身定做,除非它有鱼死网破的意志,哪里会跑出她的掌心。
她现在就像那只被掌控的纸鸢,点了点键盘,顺从地回了一个字。
——好。
回消息浪费了些时间。
孟秋冲谢清妍笑笑,说:“抱歉,我们聊到哪儿了?”
“没事儿,姐妹茶话会哪来那么多规矩,”谢清妍一脸八卦,“男朋友?”
孟秋拎着吸管搅了搅酸奶,“……不是。”
谢清妍笑说:“看你又拍照又秒回的,还以为是你男朋友查岗,担心你和别的野男人约会。”
谢清妍舀了一口蛋糕,似想起了什么,“据说前头你那份翻译,是赵先生亲自发邮件给主编的。你和赵先生关系很好?”
“之前我也帮他写文章。”
“这样啊。”谢清妍缓慢地点点头,仿佛了然,笑说:“那他还挺赏识你的,那么多人没车坐,就送了你一个。”
“刚开始我以为你们是什么远亲,但后来发现你们吃饭也不怎么说话,倒让我猜不准了。”
孟秋没想到她观察这么细致,犹豫地问了句,“你喜欢赵曦亭?”
谢清妍呛了一下,忙抽纸巾摁了摁嘴角,大笑:“我哪儿敢呀。”
“他那种地位的人,喜欢也是需要勇气的好不好,起码得有远超常人的自信才行。”
“我只是好奇,他对你仿佛挺特别,可你俩又不亲近。”
“话说回来,你要是和他真有什么裙带关系,我反而不敢用你了,那真是在阎王爷身上拔胡须。”
看赵曦亭刚才那个态度。
他应该不太会干涉她学习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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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三天,赵曦亭又问她有没有时间,孟秋对房子的事情十分抵触,找了个虚头巴脑的理由搪塞了过去,能拖一天是一天。
到周六,燕城干燥的天飘起小雨,孟秋撑着伞站在离校门口有一段距离的路口,等赵曦亭的车。
总归还是没躲过去。
孟秋湿漉漉的鞋子在轿车干净的地毯上溅起几朵水串。
赵曦亭给她找了块毛巾,擦她的发尾。
“让你在宿舍等我,到时候淋感冒就好受了?”
孟秋轻声说:“刚好在附近。”
她看着水珠滴得到处都是,不合时宜地想起第一次上他的车。
那会儿馄饨的汁只蘸了车座一点,她便战战兢兢。
现在整张坐垫被她弄湿了,她却一点都不愧疚。
是他非让她来的。
要是他有洁癖,能把她赶下去最好了。
孟秋的伞刻意被她放在左腿,隔开她和赵曦亭的距离,伞面的水珠淅淅沥沥流到地毯上。
赵曦亭睇那把伞,勾了下唇,“挺长情。”
“谁送的。”
孟秋顺着他视线瞧过去,伞柄的金属扣生了锈,虽然她用的时候还算爱惜,伞面的颜色还是褪了不少,能看出用了不少年头。
她轻声说:“中学的时候买的,一直没坏,就用下来了。”
赵曦亭长指碰了碰伞柄的绳,百无聊赖地将它摇晃起来,“对人呢?”
“也这么长情吗?”
他缓缓抬睫,眼底像刚开垦的荒地,窗外清灰的雨淋进去,从容又霸道地开疆拓土。
孟秋感知到那股气势,脊背冒了点寒气儿,躲开眼。
他话里藏话,但既然没直说,她就当没听明白,“以我们现在的关系,长情比较好吧。”
赵曦亭俯身瞧她眼睛,揉搓她脖颈,鼻尖喷出声轻笑,“孟秋你那点小聪明是不是都用我身上了?”
他顿了顿,笑意不减,表情意味深长,“我不是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但我喜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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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赵曦亭提前筛过一遍,剩了最后四套让孟秋选,像是刻意给她点参与感。
这片小区在距离学校大概一公里位置,左面有个公园,几套别墅塞在雅致幽静的绿化里头,几乎和公园融为一体,不显高调,名字叫嘉琳悦墅。
给孟秋介绍的青年很专业,自我介绍叫王瑾,他一来就喊了“孟小姐”像是提前做过了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