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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驿站三十里一设,中间并无歇马亭、递铺等,错过裴远鸿所说那间,便需再行进三十里才能休息。夜间行路本就难,莫说他们能否经受住,便是马匹也承受不住。
    柳平城离京城看似不远,放在舆图上也不过往西南边二十来里。只可惜,这座小城和京城中间不偏不倚隔了座大山,又高又陡占地又广,那座大山据说镇着龙脉,轻易不能动,山路难行,便只得沿着山三里余地绕个大圈修建官道。
    驿站就建在这官道中,这儿离柳平城不远,平日有个甚么要紧事都在城里解决了,也没几个官儿要在这歇脚,书信更是不往这里寄送。久而久之,知府也不爱出人出力去修,这驿站便逐渐变得老旧破败,无人问津。
    杨质是一名小吏,年轻时就守在这驿站了,这么多年来人来人去,有些回家干别的营生,有些想法子钻营去了别的地儿。唯有他图个安稳,哪儿都不去,守着据说镇压龙脉的山边过日子。今日轮到他值守,杨质打着呵欠坐在院子里头烤火,支着耳朵听动静。
    临着山,一到夜里风就大得很,刮起来跟鬼嚎似的。听说这座山还出过些什么怪事,叫官府压了下去,不准说,杨质起初也怕,后来听多了这鬼哭似的风啸也不怕了,有时喝了几口小酒,还能就着大风,念几首秀才公们都爱念的酸诗。
    今天应该也没人来吧?
    杨质往火堆里丢了俩地瓜,搓手哈气。
    这几日老天爷不赏面,阴沉沉的,又不下雨又不出日头,一到晚上就更冷了。今天晚上尤其冷,杨质把自己的袄子都翻出来裹上,正眯着眼等地瓜熟呢,就听见驿站马厩里头的几匹马踢踢踏踏起来。
    还没等他去看,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一声勒马后,有人极不客气地敲门。
    杨质一听这声儿就是官老爷,急忙去开,眼见一行几人个个骑了高头大马,打头那个更是气派,黑衣镶金丝,随手抽个金色令牌晃一眼。杨质被那金光晃了眼,连忙打开大门让几位官老爷进来。
    那官老爷倒客气,说是有急事,停下来歇歇脚喝口水,随手打赏他小半锭银子。杨质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忙不迭把领头两人往屋里请,又让那几个看着侍从模样的人跟自己去喂马。
    “可会劳累?”裴远鸿随口问。
    屋里暂时只剩下他二人,姜遗光向来沉默少语,听见发问也只摇摇头:“尚可。”
    裴远鸿道:“这驿站旧了些,也算齐全,等会儿暂且歇两个时辰,天亮后再出发。”他从头到脚穿戴皆非凡品,倒很能忍受这间驿站的破旧。
    姜遗光当然没什么意见,他笑了笑以示赞同。
    姜遗光坐在靠近门窗处,门没有关,凛冽山风不断呼啸着穿梭过夜间山林。他穿的不多,已感觉到了些寒意,不过这几分寒意并不很难忍受,姜遗光便没说话,自顾自以杯盖拨着茶盏里漂浮起来的几片茶叶。
    裴远鸿既能在此休息两个时辰,意味着他不着急进京,那为何又要连夜离开?
    茶水晃晃悠悠,姜遗光歪了歪头,盯着茶水,在别人看来他是盯着茶杯发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好能从杯子里看到裴远鸿的面色。
    裴远鸿在邹府的马棚里遇到了什么?
    联想到行刑那日邹知府未出现,姜遗光心想,或许是邹知府碰到了那些诡异,连带着裴远鸿在他家中受到牵连,不过他逃了出来,之后才不敢再在柳平城多待。
    不过……被那些东西盯上的人多半过不长久。裴远鸿被缠上,……他自己知道吗?
    绿色茶叶浮沉不定,裴远鸿那张脸也在水面晃荡。姜遗光以余光去窥视对方,后者淡定自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待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听到几人的脚步声后,姜遗光转头看去,他本就坐在窗边,一转过头,眼角余光便瞥见若有若无的白影。
    他猛地扭过头看去。
    发黄纸张糊住的窗上,和姜遗光几乎脸对脸地浮现出一张姜遗光无比熟悉的老人面庞,宁静安详地笑着,就像一个死人那样的微笑。
    姜遗光猛地站起身。
    与此同时,半开的门被推开,被打发去喂马的仆从和杨质踏了进来。
    此时,姜遗光再看过去。
    窗户上那张幽白的脸,不见了。
    只有微微发黄的厚纸糊着窗,一格格往外透光。
    裴远鸿见他反应不大对,警觉地问:“怎么突然站起来?”
    姜遗光淡然道:“有些冷,我起来走走。”
    裴远鸿不悦:“说是休息便好好休息,怎的,还需要你巡逻不成?”
    姜遗光没有回话,而是又往门边坐了些,将自己方才坐的位置让与其他人,一双漆黑深邃如渊的眼睛无喜无悲,叫裴远鸿慢慢拧起眉来。
    “你发现了什么?”裴远鸿单刀直入发问。
    自从姜遗光平安从第一次死劫中回来后,裴远鸿便再不敢小觑这个少年。他的心智绝非常人能比,忽然做出奇怪举动,定是遇到了怪事。
    姜遗光微微一愣:“什么?”
    裴远鸿又直白地问了一次:“你刚才突然站起身,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姜遗光笑着答道:“并未发现什么,不过是觉得冷罢了。”
    他的语气天衣无缝,其他几人都不觉有异样,连裴远鸿都被他那副无辜的模样哄骗了几分,心道:或许他确实未发现什么,是自己多疑了么?
    邹府上下连同戏班子都已经灭口,那个厉鬼应当被困在邹府才是。
    姜遗光平静地把视线从裴远鸿身上移开。
    在场仆从安静得过分,不敢随口说话,杨质也不敢,自己寻了个板凳在角落里头坐下了,听着山风声数日出时间。
    他们看上去都很正常。
    在场五人,没有人发现那个东西……
    没有人。
    姜遗光心想:若是只有自己看见了它……那是否意味着,它也盯上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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