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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当慎

    雁形之阵出自于《孙膑兵法·十阵》。
    是一种横向展开,左右两翼向前或者向后梯次排列的战斗队形,类似于大雁迁徙时的v字形,常常用于包抄迂回,但后方阵心的大纛与金鼓号令处的防御相对会薄弱。
    尤其是在敌方拥有极多骑兵的情况之下。
    因为以骑兵的强大机动力,极有可能直接突破阵列两翼的阻拦绞杀,直接冲到后阵将大纛砍倒,进而锁定胜局。
    这便是秦朗沉吟不语的原由。
    他觉得太冒险了。
    鲜卑游骑太多了,多得让他担心弄巧成拙以致前功尽弃,甚至是兵败辱国。
    毕竟,天子曹叡遣他引洛阳中军北来讨伐的最大目的,是扬国威、慑不臣。只要他将柯比能聚集的鲜卑联军击败便是达到了目的,又何必要置自身于死地、为了更大的战果而孤注一掷呢?
    哪怕田豫见他沉默后,还言之凿凿的声称,有随征而来的五百虎骑守在大纛处,不管有多少鲜卑游骑突破两翼的阻拦,都毋庸担心战局被扭转,都无法让他出声首肯。
    他并非是在质疑虎骑的战力。
    人马皆披重铠的五百虎骑,只要完成加速开始冲锋,绝非连皮甲都没有俱全的鲜卑游骑可抵御。
    他是在担心柯比能对胜局的渴望以及鲜卑游骑的韧性。
    毕竟,战马体力有限。
    负重很高的虎骑在冲锋蹈阵时无法持久,更没有迂回再次蹈阵的机会。
    万一,虎骑冲锋蹈阵了,如愿将冲过来的鲜卑游骑给击溃了,柯比能再抽调出游骑甚至是亲自引骑来冲阵呢?
    魏军还能从何处抽调出兵马来抵御?
    莫要忘了,柯比能聚集的鲜卑联军有十数万之众,几是魏军的倍数。
    在漠南称雄了十数年的柯比能并非庸碌之徒,在看见魏军以雁形阵鏖战时,在如田豫所说遣游骑来冲击后阵之前,也定然会率先部署好兵马,将魏军其他兵力给牵制住——虽说,鲜卑族众的战力不如洛阳中军多矣,然而,只是纠缠牵制而不是企图击破的话,他们还是可以胜任的。
    所谓“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
    在有可能弄巧成拙的担忧之下,当田豫甫一提及想以雁形阵迎战的时候,秦朗便在心中直接给否决了。
    之所以久久沉吟不语,没有表态,那不过是在斟酌着回绝田豫的话语罢了。
    不管怎么说,此战之中他需要仰仗田豫的地方太多。
    在大战将启之时,哪能诱发争执不和。
    况且他本就不敢对田豫言听计从,现今更是生出了一缕不快。
    不敢尽取田豫之言,是因为秦朗心中觉得,田豫与夏侯惠都是一样的人,军略不缺,然而有时候则会躁进,是为将之才而非帅才。
    这样的断定,是源于太和二年的第二次马城之战。
    那时,田豫率西部鲜卑蒲头部与归附的泄归泥部出塞大破郁筑革鞬,但却也被柯比能引三万步骑困在了马城内,一直待到时任上谷太守阎志(阎柔之弟)前去劝说,柯比能才解围而去。
    而现今心有不快,则是觉得田豫的建议暗藏私心。
    秦朗知道天子曹叡已然开始推行牵招遗策了,亦明确以田豫来主事了。
    而魏国若想经营并州,前提条件就是必须要大破柯比能。哪怕不能将其杀死,也要拔除他在漠南的根基。不然,盘桓在河套平原的西部鲜卑各部落以及各部杂胡,根本不会畏威而选择臣服魏国。
    所以,此情此景之下,秦朗难免有了腻歪——
    田豫以雁形阵弄险冀望一举重创柯比能,不可否认是有为国靖安边塞之心,但更深的思虑恐是为了自身日后经营并州作绸缪!
    尽管秦朗不愿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断的告诉自己要以大局为重,毋要蝇营狗苟之念,但这个念头在生出来之后,便怎么也无法从心头上抹去了。
    故而,不取田豫的建议也在所难免了。
    当二人策马归至营寨之际,沉默了许久的秦朗终于做出了决策。
    曰:
    “我知田老将军素怀驱胡虏靖边塞之心,然而兵事当慎。天子潜邸之臣毕使君前番丧兵辱国威,已令天子震怒、庙堂非议,亦令北疆胡虏心生恣睢。今天子授我符节引兵北来,当力争扬国威以慑不臣,而不在于杀敌之多寡;且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切不可怀侥幸之心。我知田老将军欲以雁形阵迎战定有万全之策,然恕我不敢为之。我身负陛下之期,若战事有差失,我纵使自戕亦难谢罪也!”
    话语刚说罢,见田豫似是有想争辩之意,秦朗便又紧着再加了句。
    “田老将军亦知,此番随我北来征讨柯比能的将士,皆出自洛阳中军,是为我魏国驰援雍凉、淮南与荆襄之兵也。鲜卑之患,不过疥癣之疾耳;蜀吴之寇,方是我魏国腹心之患也。今蜀吴连年兴兵犯境,我不敢贪功而多增洛阳中军伤亡,还请田老将军知我所忧,毋复进劝说之辞。”
    对此,田豫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默然的点了点头。
    不管再怎么想证明自己的思虑不会弄巧成拙,他都没办法再劝说争辩了。
    秦朗左一声天子曹叡的期盼,右一句当以国事为重,连“自戕亦无法谢罪”的话语都说出来了,他还怎么劝?
    有什么理由可以争!
    天大的理由,在天子曹叡的心意与国事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分歧不复,二人归营部署迎战。
    秦朗依旧将临阵指使权交给了田豫,自己则是引虎骑与骠骑营立在大纛之下,时刻准备着率骑蹈阵、将战事一锤定音的时候到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所谓“弄巧成拙”的担忧,其实根本不存在。
    也没有注意到依着他的将令,督促将士们摆出鱼丽之阵出营迎战的田豫,眼中尽是遗憾与落寞。
    是啊,秦朗忘了一点,田豫镇守边塞数十年了。
    不仅是最熟悉塞外胡虏战术的人,更是无数次击败鲜卑部落的良将。
    诚然,在对阵蜀吴二国之兵时,若依着田豫的建议,自然是激进弄险的。
    但对阵鲜卑联军,则不是!
    盖因不羞遁走是刻在游牧部落骨子里的战术,且至今并没有一统!
    以雁形阵鏖战,不管鲜卑游骑再怎么不吝死战,只要虎骑开始冲锋蹈阵了,就算鲜卑联军实力犹存,他们也不会再有勇气继续死战。
    毕竟,柯比能只是部落大人而非单于,不是号令鲜卑各部的共主!
    愿为他死力的人,也仅是他属地的嫡系部落,而并非是诸多部落拼凑而成的十余万鲜卑大军。
    在草原弱肉强食、相互兼并的法则下,于各部落首领为己利而保存实力的常态中,他们绝对做不到上下戮力一心、死战不退的可能!(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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