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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人事

    第24章 人事
    以酷吏论,曹魏政权中当以满宠为最。
    不仅曾杀了曹洪的宾客,更将四世三公的杨彪下狱拷打。
    但他也是魏武曹操手中的一把利刃。
    当袁绍雄踞河北之时,其桑梓乡闾汝南郡的门生故吏,皆拥部曲恣睢,不臣服于曹操的法令。
    对此,曹操深为忧患,遂以满宠出任汝南太守,
    满宠到任,招募了五百士卒,攻破世家豪右二十多个壁垒、诱杀作乱渠帅十余人,将两万多户徒附编户落籍以及遣两千余私兵归家务农桑,令汝南郡一时靖安。
    仅是从这点而言,酷吏于社稷乃良吏。
    不过,天子曹叡知道,夏侯惠声称魏国如今缺乏的酷吏并非如满宠这种。
    盖因满宠骨子里同样是恪守德行的士人,虽然执法严厉、杀伐果断,但也不会做出无法可依的事情来。
    夏侯惠是指类如前朝义纵那种酷吏——
    这类人往往出身微末,家世清白,赖帝王赏识而踏上仕途或平步青云,是为朝中孤臣。是故,他们也会唯帝王心意是从,甘愿充任鹰犬爪牙,不以名声为念、不以道德为绳,在帝王的明使暗示下撕咬任何对手。
    而且,待他们搞到天怨人怒的时候,实际获利的帝王还能将“顺应民意”将他们下狱治罪、以息众怒。
    可以说,这类人就是工具。
    以身家性命,换取一段时间恩宠荣华的工具。
    乃帝王手中一把锋利无比且随时可以抛弃的刀!
    是故,天子曹叡在那么一瞬间,都被夏侯惠的这番言辞给感动了。
    因为曹叡有了这种利刃,能砍在士族身上,他日同样也能对宗室以及谯沛元勋下手,夏侯惠这是连自己的后路都不留啊~
    唉.
    纵观今庙堂之内,不囿于家门,一心为朕谋划者,夫复何人也!
    曹叡良久无语。
    待心中感慨淡去后,他才挪动座席,与夏侯惠促膝抵掌,缓声说道,“卿之忠,朕今知矣。然而,卿之谏言恐难成行。非是不欲取卿之策,委实以当前庙堂形势,朕难物色心腹委以酷吏之人啊~”
    “陛下,惠窃以为,此事倒不难。”
    闻言,夏侯惠轻轻颔首示敬,压低了声音说道,“惠之意,乃是陛下可效武帝求贤令,设天子恩科,于各州郡课取英俊。所取之人,皆可谓天子门生,彼等被陛下擢拔于微末,会感激陛下隆恩、任陛下驱使,亦有为社稷效忠而百死不辞之勇!且天下士庶皆知,陛下自幼便好钻研律法,应募成天子门生者,必不寡可委以酷吏之人也。”
    言罢,不等天子曹叡作声,他又紧着加了句,“陛下,惠方才虽痛斥九品官人制之弊病,然亦知为我魏国社稷长治久安计,如今不可擅废法度也,唯有徐徐图之也。故而,惠谏言设天子恩科,亦有为国之抡才增一途径,分九品官人制专任之势耳。”
    设天子恩科?
    九品官人制专任之势?
    天子曹叡听罢,原本就很深邃的双眸,须臾间如同夜空中的星辰般灼灼。
    一直忧虑士族权柄过大的他,倏然有一种阔然开朗的感觉。
    因为如今魏国虽然推行九品官人制了,但袭承前朝的察举制度并没有废除,只是不甚重视了,且慢慢被归入中正制考察定论了。
    如此,将天子恩科挂着察举制度之内,是不会引发庙堂衮衮诸公激烈反对的。
    尤其是还有武帝曾不计门第、唯才是举招贤的举措作为借口,声称如今天下刀兵未熄,朝廷亟需有学之士、鸷勇之徒为破蜀灭吴、一统四海效力.
    如此,孰能反对呢?
    哪怕士族心中了然此举会增加君权,导致君权与士族的博弈更加激烈,但他们也不敢旗帜鲜明的站出来反对。
    无他。
    曹叡只需问一句“卿之意,乃先前武帝之举有谬乎”,就能让反对之人惶恐万分、自行除冠稽首请罪了。
    最重要的是,此举会赢得一部分士族的支持。
    在如今的庙堂之上,许多魏武时期的重臣仍健在,且不乏出身寒门者。
    曹叡若是在宣布增设天子恩科的时候,举这些人为例子赞许武帝当年不拘一格降人才、为国储才的英明;然后再勉励他们要相仿先贤祁奚(黄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之风,暗示他们可以让子侄后辈或乡党通过天子恩科入仕,如此就是赢得他们的交口赞誉了!
    退一步而言,不管天子恩科能否推行,只要曹叡提出来并让庙堂诸公商讨了,就是将士族的凝聚力给分散了。
    很好理解。
    若能顺利推行,那些出身寒门的朝廷重臣,便会迎来与名门望族一样染指为国抡才权柄的机会,亦会因为争夺话语权的干系与名门望族不断产生分歧、最终分裂。
    毕竟,能为鸡首的机会在前,孰人还甘愿作附骥尾的蟁蝇!
    而若是不能推行嘛~~
    这些寒门之人会倒戈成为坚定的君权捍卫者。
    盖因他们会认为,乃是世家豪门阻止了他们的上升空间、扼杀了他们子孙后代未来成为豪门的机会。
    无论如何,曹叡皆坐享其成!
    且还是一石数鸟!
    所谓强而分之、扶弱抑强.不外如此也。
    故而,曹叡有若阔然开朗之感,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了,再好的谋划,得实行了以后才能获利。
    于须臾间了然夏侯惠谏言之利的他,在兴奋之余,一把就抓住对方的手以示亲近之意,殷殷而道,“稚权之真知灼见,令朕感铭五内!嗯,若设天子恩科之事成行,稚权为朕主事如何?”
    呃~
    你别害死我啊~
    夏侯惠一个激灵,连忙借着拱手作礼,不留痕迹的抽出手,轻声回道,“回陛下,惠不宜主事。非惠不愿为陛下竭诚效力,委实出身敏感。若忝为主事,恐士族心生狐疑且群起攻讦,令此策适得其反也。”
    “啊~”
    先是一声讶然,天子曹叡方恍然大悟,连连颔首而笑,“稚权之言甚是!甚是!乃朕一时心悦,以致无察了。”
    说罢,又抓住了夏侯惠的手,拉着放在自己的膝头上,阖目思虑如何将天子恩科付诸以行了。
    也令夏侯惠心中腻味无比。
    知道你是为了表示亲近,但两个大男人的,别动不动就拉手行不行啊!
    我是姓夏侯,又不是姓曹名肇!
    觉得自己的手犹如被上千上万只蚂蚁在爬的夏侯惠,略作思绪,便再次抽回手行礼,“陛下,惠方才关乎吏治之言,尚未说完。”
    噫!
    竟未说完邪?
    被打断思绪的天子曹叡,睁开眼睛,抬手按下夏侯惠的行礼,“稚权与朕有肺腑之诚,不亚骨肉之亲,不必过多拘束,且续言之。”
    好嘛~
    又抓住手了~
    “唯。”
    应了声,夏侯惠再次抽回手,一边给天子斟酒一边说道,“陛下,惠窃以为,政事,即人事耳。若陛下欲有宛如前朝文景、昭宣之四海升平,当首重吏治。盖因吏治不清则法令不行,法令不行则积弊不改!倘若陛下不重人事,纵使庙堂有利国惠民之善政,于州郡而言不过水月镜,于天下黎庶而言不过一纸空谈。”
    人事啊~
    举起酒盏慢饮的曹叡,心中也在慢慢思虑着。
    就是片刻之后,他便倏然发笑,问道,“稚权此言,似是意有所指吧?”
    因为心智敏锐如他,已经想起先前作奏疏,痛斥朝中风气以及弹劾衮衮诸公的杜恕了。
    是的。
    他已然隐约猜到,夏侯惠将要为杜恕鸣不平且作举荐了。
    盖因夏侯惠不适合主事天子恩科,但杜恕却是个良选——只需要让一名德高望重的公卿挂名,然后将实际执行权交付给杜恕就行。
    杜恕家世清白,为人公允,且从不与人攀交,算是士族之中的异类。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他不畏强权敢于直言啊~
    亦是说,如果曹叡不吝擢拔,他是可以被培养成为天子的心腹爪牙,甚至日后还能成长为第二个满宠。
    “闻弦歌而知雅意,陛下之聪颖,惠不如多矣。”
    不留痕迹的奉承了句,夏侯惠冁然而笑,轻声道,“惠入宫阙伴驾以来,与诸散骑、给事中等近臣鲜有交谈、无有亲近之谊。然在朝夕相处之中,却能大致了然各人性情。如推诚朴质如杜务伯者,彼父死于王事,咸袭父风,上言时弊不以仕途为念,有克忠之义也。而今因外放地方而称病去职隐居,实乃人事不清也。惠虽位卑,然不敢忘忧国。今斗胆谏言陛下,复辟杜务伯入朝,以全朝廷恩荣功勋故臣之仁义,使庙堂有开明言路之赞。且杜务伯才学不缺、家世清白,他日或可堪陛下委以重任也。”
    “嗯”
    轻作一记鼻音,天子曹叡对于夏侯惠慷慨作言不置可否。
    不止是杜恕先前的奏疏言辞过于激烈,没有合适理由就召回来,会诱发庙堂诸公情绪不满;更是因为他已然做出处置了,不可朝令夕改。
    而没有出言回绝,则是召回杜恕会给他带来的好处,令他心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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