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夜，月与灯依旧。
    电脑屏幕幽亮，视频画面中男人对镜头外说了几句什么，年轻女人怀里抱着孩子的身影一闪而过，随即视频挂断，线上会议到此结束。
    今天中秋节，一家三口急着享受家庭生活，还蛮顾家的。
    苏禾面对电脑屏幕漫无边际发散思维放空脑子，休息片刻缓过劲伸个懒腰，脱掉正装外套显露出碎短袖，搭配松松垮垮中性短裤。
    再将随意挽在脑后的头发散开，瞬间切换居家状态。
    手机来电铃声适时响起，开会之前叫的外卖到了，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苏总您好，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们魔都柏悦的认可，今天是中秋佳节，我代表酒店全体员工祝您节日快乐。”
    酒店经理笑容真诚，身旁跟着两位手捧保温箱的同事。
    苏禾松开门把手让开门口位置：“谢谢，进来吧，不用鞋套。”
    太禾资本员工差旅、会议宴请之类商务需求不小，之前长期跟东方文华酒店合作。
    她跟凯悦中国区发展总监有私人交情，晋升太禾合伙人负责日常管理工作，便转而把这块业务交给凯悦旗下子品牌柏悦酒店。
    “苏女士，我就不进去了，这是我们物业为业主准备的小礼品，祝您节日快乐。”站在旁边的物业主管送上精致礼盒。
    苏禾再次礼貌道谢，两年前做whatsapp并购项目，连夜去深圳约见小马哥碰壁，只能想办法到处游说腾讯高管。
    期间她崴了脚，谢景行送她回家，当时住的那个高层住宅小区，如今已经换成豪宅小区的江景复室。
    苏禾随手将礼盒放到收纳柜，上面零零散散堆着十多份中秋礼盒，宝格丽、lv各家逢年过节都有送，中看不中用，懒得拆。
    “酒不用开，放那儿吧。”
    酒店经理很快指挥两位同事布置好餐桌，他们送的礼品是瓶2000年份木桐正牌红酒。
    这家波尔多顶级酒庄品控最不稳定的，表现到市场上，好年份和平庸年份市价相差两三倍。
    所以酒店经理有意开酒展示年份，苏禾兴致缺缺将其打发走，关上门从冷藏柜里取出两瓶啤酒。
    开瓶沿着杯壁倒酒，泡沫绵密麦香四溢，一口气喝掉半杯，肚子里很快生出灼热感，暖呼呼的混身舒爽。
    苏禾边吃晚饭边喝酒，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进杂物间拽出一整条火腿。
    好像是被投项目康诺希生物创始人朱涛送的，旁边两盒海参是柳青送的，专门买了个大号冷藏柜装这些东西。
    每逢年节都头疼，苏禾翻翻找找看哪些是老爹老妈喜欢吃的，有时间给他们送去。
    最终将一个大木箱往架子里面推了推免得掉下来，费力的拽着火腿去厨房切片下酒。木箱盖子上印木桐酒庄标识，下印年份——2000，静静躺在角落吃灰。
    这两年她从太禾收获良多，但是，大都不重要。
    “当啷当啷。”
    面前摆着三个空酒瓶，从餐桌换到到落地窗前，手机铃声响起在空荡荡的客厅萦绕不绝。
    苏禾皱眉接通电话：“有事？”
    “明天能配合一下吗，我这边压力可能比较大。”唐曼干脆利落。
    苏禾不耐烦抿嘴：“压力是共同的，刚刚开会确认过，我们并行互不干扰。”
    “苏总，话不能这样讲，我们有充分自主决定权的前提是，根据市场动态及时合理应对。”唐曼态度坚持。
    由于郑哲建议，西柚资本直接从融券层面切入做空乐视计划，所以刚刚线上视频会议，谢景行顺势调整做空方案框架。
    西柚侧重融券、债券借贷、看跌期权等操作层面，太禾集中精力赶制做空报告。
    中秋之后连接国庆长假，下周只有三个交易日，这对乐视而言是宝贵缓冲期，可以让贾跃亭想办法防守，乃至反击。
    “你应该很清楚谢总为什么明天就去国外，我们能够帮他减轻一部分压力的，对吗？”
    唐曼略作停顿，语气幽幽：“苏禾，我从开完会等到现在，因为我觉得这个电话该是你打给我，谢总非常看重你。”
    “怎么配合。”
    “如果明天乐视网股价超预期下跌，太禾需要保持静默，尽量放缓做空调查动作。我们的目的不在下周三个交易日，十月一假期结束，你的舞台很大。”唐曼早有准备。
    自以为是，正因为考虑到了明天乐视下跌超预期引发强烈反弹，要不然她现在该在公司办公室里监工。
    苏禾无意解释：“还有其他事吗？”
    “节日快乐。”唐曼干脆利落就要挂电话。
    苏禾反倒鬼使神差脱口而出一句：“你也一样，熬夜加班尽职尽责，辛苦。”
    “……”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隐约能听到朦胧又暧昧的音乐旋律，爵士乐。
    唐曼是黑胶唱片发烧友，谢景行送过她不少相关收藏物件。
    一时间气氛微妙，苏禾目光流转看向面前的空酒瓶，罗斯福10号。
    她红唇微张没能发出声音，都是外人眼中性格扭曲，无依无靠孤寡独身的老女人罢了，即便互相撕烂脸皮争出高下有什么意义？
    直到手机电池发热，苏禾醉眼朦胧打着酒嗝展露狐疑表情，爵士乐旋律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弱不可闻的呢喃。
    “你在干什么？”
    “夹腿。”
    “你什么毛病？！”苏禾气急败坏鄙夷怒斥挂断电话。
    卧室灯光熄灭，辗转反侧的人影从床上爬起，摸黑轻车熟路拉开床头柜最下层抽屉。
    …………
    天色长蓝，太阳照常升起。
    “王姐，换个床单，睡衣我扔收衣篓了。”唐曼体态慵懒坐到餐桌旁。
    保姆早已习惯应了声好，最开始还觉得发现了老板的羞耻小秘密，暗自腹诽城里人真会玩。
    日子久了仔细想想，发自内心感到佩服且羡慕，直面生理需求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如此坦荡反倒令她感觉怪怪的。
    【个人认为成熟资本市场的专业做空机构，某种意义上，能有效履行对上市企业财务造假的监管需求。
    所以贾跃亭该感谢一直以来国内没有专业做空机构救了乐视，而在未来国内市场做空交易发展成熟时，你个人和乐视的名字会一同出现在大学金融教材上，当做典型负面案例讲解。
    感谢你为推动做空交易发展做出的积极贡献，也感谢我为你荣登教材提供的重要帮助——谢景行。】9月28日，星期一，上午7:35分，谢景行更新微信朋友圈动态，中门对狙贾跃亭。
    唐曼情绪稳定放下手机，端起粥碗送到嘴边润湿嘴唇，抬起目光望向窗外天空，此时此刻他应该起飞了。
    谢景行昨天没有及时公开回应贾跃亭，并非性情大变，亦或者微博账号被封无处发声，单纯不想被打扰和老婆孩子过节。
    “魏秘书，我真不知道谢总是什么意思。没错，我们这两天在寻找一些关于乐视的投资机会，您放心，我们内部合规风控管理一直非常严谨……真没跟您打马虎眼，谢总去国外出差了，我暂时联系不上他……”
    7:45分，唐曼挂断来自投资者保护单位的电话，紧接着再度接起电话。
    “何主任，我看到谢总的朋友圈了，谢总没有内涵你们……老何，我知道现在市场整体下跌做空影响不好，有让你们为难的地方下次吃饭我自罚三杯……谁要是不满意协调航空局截停飞机，找谢总谈，我人微言轻只能执行。再不然，微博账号能封，也能把西柚封了……我没发情绪，谢总原话……”
    唐曼点开备忘录，记录何主任全名及身份，留待以后修复关系。
    相比魏秘书那一类帮乐视说话的，跟太和西柚关系相熟的“朋友”们出面劝解拉架，反而压力更大。
    谢景行身怀股灾期间行业积极自救行为的领袖形象，如今股市大盘阴跌不止灾情尚未结束，他转换立场做空具有代表性的创业板头部个股。
    平心而论，于公这样的公开影响很不好。
    于私，他偷偷摸摸动手动脚也就算了，摆到台面上大嚷大叫让股灾期间称赞过他，甚至为西柚救市提供过助力的同志们如何自处？
    较起真来妥妥的打脸行为，只此一项谢景行站在道德洼地，面对此类源于市场宏观层面考量的劝解拉架，他是理亏的无法硬抗。
    搞不好从朋友变仇家，因此才提前出国回避。
    归根结底，市场对做空乐视的预期火候不够，当所有人都认为乐视该死，风向便会逆转，谢进行将又一次站上道德制高点，以正义之名宣判罪行。
    “这是第几次了？”
    8:20分，唐曼并拢双腿微微磨蹭，从投资美团到现在，她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为谢景行挡枪。
    就好像一位欠债无数的父亲晚上不回家，独留年纪幼小的女儿在家，债主找上门问你爸爸呢。
    她明知对方所来讨债，也得眨着童真可怜的大眼睛回答，我爸爸不在家，叔叔你们有什么事吗？
    即便恨不能手刃老赖的债主，也不忍心再为难什么，遇到好心人，说不定出于同情心给她买份晚餐……
    “做女儿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唐曼轻声自语底底的叹口气，试图一并吐掉压在心口山岳般的压力。
    …………
    “小雪，‘和力辰光’那条消息跟进一下最新情况，然后等人到齐，让他们放下手头所有工作，快速看完我发给你们的邮件。”
    9点整，胡子拉碴眼睛有神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进办公室，放下东西对助理吩咐一句，边低头刷手机边快步朝总编办公室走去。
    经过前台，墙壁贴印‘财新传媒’标志醒目传神。
    “看看！”
    男人风风火火推门而进，把手机戳到总编脸上，差点怼到鼻子。
    留着齐耳短发的胡舒立无奈翻个白眼：“你能不能尊重我一点？还有半个小时才到上班时间。”
    “你看看，谢景行在朋友圈扔炸弹了，等上班股价一跌，黄菜都凉了。”
    中年男人难掩兴奋强调：“上周五谢景行发微博被封，我就知道情况不一般，这绝对是个大爆点。”
    “我周末去仔细查了查，你猜怎么着，太禾西柚两家正在满世界做空乐视，股票、债券、期权，任意乐视资产只要能交易，他们就做空！”
    他竖起两根手指：“我金融行业的朋友告诉我，两天时间，估计仅西柚一家从市场上搜刮了十几亿规模的乐视资产。”
    “现在整个金融行业关于乐视舆论观点迅速割裂，我们得做篇专题，非常有必要。”他自顾自跑到饮水机旁咕咚咕咚喝水解渴。
    胡舒立推了下镜框：“完了？”
    “完了，我们手头有条消息源，很容易切入调查。”
    “要是报道发不出去呢？”
    “发不发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胡总，有些新闻我们财新不做，就没有任何同行能做。”中年男回转办公桌前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有人传话打招呼了，我没敢像你这样大声讲话。”
    胡舒立话锋一转，笑眯眯道：“蒋戈，你下次进来得敲门，我在外面受委屈挨敲打不容易。”
    “好嘞，胡总！谢谢胡总，我给您磕头啦！”
    中年男蒋戈用力一挥手比划了个美式军礼，谄媚的眉开眼笑抬腿就走。
    “手机拿走。”
    胡舒立任由他瞎折腾一通，打开炒股软件，双手环抱胸前静待股市开盘。
    她名声不好，被公认为国内传媒界跪舔欧美的自由派。
    但自创办财新传媒以来短短几年时间招揽到近百万财经领域付费新闻用户，横向对比，欧美同行该跪舔她。
    如此用户增长速度和体量，追赶全世界公认的权威财经媒体彭博、华尔街日报之流，指日可待。
    没什么特殊经营之道，她只是让财新发布的每一篇新闻报道，严谨真实性做到欧美同行的一半水平。
    “小雪，有进展吗？”蒋戈返回工位问道。
    “和力辰光是一家传媒公司，今年初将包括《熟男养成记》在内的四部电视版权打包卖给乐视影业，这笔应收账款在三个月前便到期了。”
    点到名字的女下属打了个响指以示重点：“我刚刚打电话确认，在多次催收后，乐视影业只支付了500万应付款，剩下延期到年底。”
    “很好，你们有什么想法？”
    蒋戈满意点头，搞到这条消息源时乐视股价正值巅峰，想不到消息压在手里几个月突然诈尸盘活了。
    “乐视影业是乐视非上市体系资产，这条消息价值不大，我们挖一挖乐视上市体系，乐视网的供应商？”有同事发表意见。
    另一位同事拓展思路：“西柚太禾，他们手头肯定有料。”
    “不行，我来公司路上分别打过他们公司电话，态度非常冷淡不愿意谈。”蒋戈执行力超强。
    女下属不明所以：“要是不愿意跟媒体谈，他们老板公开发声的目的是什么？”
    “信不过媒体，在憋大招，要么有外部压力不方便跟媒体接触。”
    蒋戈根据经验判断，说话间9:30股市开盘，他当即打开股票软件关注乐视网走势。(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