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夜雪，宁静而广阔，也许是这个世界未被触及的一角。
    雪原冥鹿挺拔亮丽的角冰雕般晶莹剔透，划开白色天鹅绒似的雪幕。
    鹿车逐渐减速停下，等兰奇和西格蕾前后换好位置，坐稳在了对方原本的座位上。
    兰奇握住缰绳的一瞬间，安心感全都回来了。
    在北大陆普罗托斯帝国冬季北部雪原的那一个多月，还得是他来掌管方向才不会走入歧途。
    “对了，要来两口吗？”
    刚在后排落座的西格蕾，又从储物箱里拿出一个皮酒馕，单手拧开后往前递了递。
    兰奇瞪大了眼睛。
    “我十几年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你不能边驾车边沾酒，一点都不能沾，平安出行始于心，拒绝酒驾践于行。”
    他当即往后靠了些许，对后排的西格蕾说道。
    “我又没喝酒。”
    西格蕾很是淡定地回答。
    “……”
    “我是说，你也不能让我喝。”
    兰奇一时语塞，觉得西格蕾的逻辑把他按在地上摩擦了。
    “但这里是空旷的雪原，在定义上属于‘无人区’，极度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喝点酒暖身子很有必要，而且根据圣魄兰特教国的法规，这是非魔能驱动载具，其实不在限制之内，再说了，就算你正常驾驶，如果遇到雪原魔兽，都没必要紧急避开，因为曾经就出过很多起避让魔兽导致出驾驶事故的例子，所以圣魄兰特教国干脆就将保护教国保护动物移出了交规。”
    西格蕾一本正经地给他讲道。
    “不，我不喝。”
    上次谈到这个话题，他很容易就劝说了小孩子时期的西格蕾。
    这回他被西格蕾弄得说不出话了。
    现在这孩子长大之后，还有点不好对付了。
    绝对不是他不敢喝酒，而是酗酒害人，他从在南万缇娜领出发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
    “那我自己喝啦。”
    西格蕾站起身，趴在前排的椅背上瞥了一眼兰奇，读懂了他的眼神。
    他好像隔着空气都能闻到酒袋里飘来的气味，再这样下去，他要头晕了。
    最终，她还是坐回后排，自己喝了两口，合上羊奶酒袋的盖子，放回了储物箱里。
    “想喝酒了随时叫我，你专心看路也没关系，我可以喂你。”
    西格蕾趴在前排的椅背上，笑吟吟地对兰奇说道。
    “不用不用。”
    兰奇光是隔着空气都能闻见西格蕾呼出带着酸甜奶香的酒气。
    牢鸽已经用命告诉了他，他这一辈子就该做到滴酒不沾。
    “坐稳了，出发了。”
    准备驱使雪原冥鹿再启程的间歇，兰奇短暂瞟了眼影世界信息。
    【任务目标1：阅读老友卡利耶拉的来信；前往魔界炼狱城帕斯夸尔。（未完）】
    【任务目标2：理解黑日之兰克洛斯的心境：0.13%。（未完）】
    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要集中精神注意路况，没空再分神给影世界的信息。
    从教皇厅御座厅离开之后，任务目标内容就发生了一次变化。
    往后无论是遇到西格蕾还是这一路上，都没有再产生任何波动。
    兰奇至此还不能完全看出这次影世界任务之间的关联。
    只能大致有猜想。
    任务目标其一的进展也让任务目标其二开始改变，那么沿着这个旅途走下去，任务自然会完成。
    他轻轻一甩缰绳，雪原冥鹿们立刻动了起来。
    雪原冥鹿矫健的身姿在雪地上飞奔，蹄子激起一片片雪花。
    雪橇滑行在松软的雪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兰奇熟练地控制着雪橇的方向，雪橇渐渐远去，在雪原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痕迹。
    雪橇后排。
    短暂的变速让塔莉娅皱着眉醒了过来，眯眼张望四周。
    她竟然不小心睡了这么久，天都黑了。
    果然吃完碳水就容易犯困，而且兰奇帮她把魄兰特边境的汉堡各种都买了一个，在心里告诉她以后可能没机会吃到了，这是影世界最后一次再贩机会。
    她就一边觉得他有点该死又还是对她这么好，一边把魄兰特边境风味的汉堡都吃掉了。
    醒来之后瞧了瞧。
    没什么危险。
    仅仅是停了一会儿，然后西格蕾坐到她旁边了。
    “呼啊。”
    塔莉娅打着哈欠，把毛毯牵起分给了西格蕾一半。
    她如果能像个人偶一样躺靠着不动，能耗就是最低的状态，几乎不会消耗兰奇多少法力。
    反之只要她有任何动作，都将开始用兰奇的法力。
    “谢谢。”
    西格蕾自然不会拒绝卡利耶拉的好意，和卡利耶拉坐近了许多，裹着一条毛毯。
    她观察卡利耶拉这瘫了一路的样子，感到很好奇。
    在她的眼里，卡利耶拉就像梦中的美人一般，很难对其面容有印象，唯有发自内心清晰的确定，卡利耶拉一定是最让人心动的容颜。
    现在仔细盯着看，西格丽德越来越觉得卡利耶拉和她年幼时想象中的母亲模样相似。
    还没等近距离欣赏卡利耶拉多久。
    没想到卡利耶拉的眼眸竟马上就充满疑问地看向西格蕾了。
    “你为什么看我？”
    塔莉娅侧着头问西格蕾。
    “卡利耶拉你感觉很累吗？”
    西格蕾靠在椅背上，细声问道。
    “没有啊。”
    塔莉娅其实很舒服，变成半魔力体后，她永远都是精力充沛的状态，也不会被任何身体不适打扰。
    所以如果可以，她都不想解除这个状态了。
    “那伱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懒散呀，完全没有你先前光鲜靓丽的样子。”
    西格蕾觉得卡利耶拉现在一副退休了的样子，简直像被人给养废了。
    但卡利耶拉这种心高气傲的魔族向来会给人一种感觉，哪怕死在她的高位上，也不会愿意放低半点姿态，更不可能委身于他人。
    “这……我以前……”
    塔莉娅的心里梗了一下。
    原来卡利耶拉这么值得尊敬吗？
    卡利耶拉好像确实至死都是保持着她作为九阶大魔族的格调，被当世魔族所敬仰，有着独特的女性魅力，在世界格局中发挥了无可取代的作用。
    反观她自己……
    塔莉娅先前对于兰奇给她和卡利耶拉的差异评价有所不服。
    现在她也有点自我怀疑了。
    还没等塔莉娅窘迫地解释什么，西格蕾先开口了。
    “我一直觉得你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你根本不欠魔界什么，真要说，全是魔界欠你的。”
    西格蕾认真地说道。
    休柏莉安以前刚认识卡利耶拉时也觉得卡利耶拉不好说话，对她管教太严了。
    后来休柏莉安渐渐了解了卡利耶拉，才发现卡利耶拉对自身更加严苛，反倒是对休柏莉安很温柔，经常会睁只眼闭只眼。
    “我……”
    塔莉娅听着西格蕾宽慰的话语，更感觉无地自容。
    她曾经也是个魔界公主，她在遇到兰奇后就逐渐败给了欲望。
    甚至……
    甚至抵挡不了被他喂食的享乐快感。
    这种事要是传出去，简直还不如死了算了！
    塔莉娅每当想起每一次被兰奇“宠溺”的记忆，她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会变成这样，兰奇可能有七成责任。
    但她自己起码也有三成责任。
    “不过没有关系，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西格蕾继续说着。
    “不觉得我这样很丢脸吗？”
    塔莉娅嗫嚅道。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见到妹妹伊珐提娅后，她终于有点理解自己和顶尖的天才没法比，失去了公主的身份的她就近乎失去了一切。
    “怎么可能，我巴不得你能够推掉魔界的公务和琐事，天天陪着我。”
    西格蕾讲出了她的真实想法，裹了裹毛毯，和灰发魔女坐在一起。
    要是能把卡利耶拉带回现世，她定会让卡利耶拉无忧无虑，带她在普罗托斯帝国过得开开心心。
    能够如此实际的独占卡利耶拉的照顾，放在先前的梦里都让人不敢想。
    哪怕只是二十一天，也足以让她珍惜。
    “可是有个家伙，整天嫌弃我能吃，年长，没用。”
    塔莉娅先是感动，然后又有些愤愤地说道。
    越是对比西格蕾，塔莉娅就越觉得兰奇不当人子。
    “胃口好是好事呀，我作为武者修炼，需要消耗的能量很大，有时也会大快朵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西格蕾坦白道。
    “怪不得你力气那么大。”
    塔莉娅释然。
    尽管如果她动真格，西格蕾这点力量肯定不值一提，但放在西格蕾这个年龄来说，已经算是超规格了。
    “至于年龄，我觉得肯定是年长的女性更有魅力吧。”
    西格蕾认真思考了一番，点头道。
    “对，你也是这么想的？”
    塔莉娅只感到了一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西格蕾这种小姑娘怎么会这么懂！
    “当然。”
    西格蕾肯定道，
    “至于说你没用就是纯属诽谤了，你最有用啦！你就是一动不动都很养眼，和世上最美的艺术品杰作雕像一样。”
    西格蕾笑着对身旁的魔族美人补充道。
    这么想可能不礼貌，但如果能把卡利耶拉放进她的藏馆，整座藏馆都要因为这位魔族仙灵增色不少。
    “呜呜，西格蕾，我这些年就没听过这样的话。”
    塔莉娅终于忍不住抱住了西格蕾，不想放开这暖暖又柔软的身躯。
    每一句都是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真心实意。
    即使不用鉴谎魔法，塔莉娅也能从西格蕾的眼眸里看出她的耿直。
    这到底是哪来的小天使。
    要是能把西格蕾带回现世，她肯定会把孤儿院长大的西格蕾带回家，当亲女儿一样养。
    正好西格蕾和休柏莉安玩得来，情同姐妹。
    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家里多份餐具的事。
    鹿车驾驶座上的兰奇全心全意分析着路况，对后排塔莉娅和西格蕾的和谐谈话声充耳不闻。
    直到顺利从一个山崖下方拐过了漫长的曲线道路。
    “我就说这里应该拐弯吧，直接冲下去就是悬崖嘞。”
    兰奇得意地欢呼道，
    “等我这趟路走完，我肯定能画出一本《3岁小孩都能看懂的永夜之地地图新编版》。”
    果然他的认路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向导了。
    后座还在和塔莉娅洽谈的西格蕾忽然盯向了兰奇。
    “圣……”
    西格丽德咬住了嘴唇。
    我现在是西格蕾，我现在是西格蕾。
    她告诉自己。
    西格蕾和西格丽德的好感度是分开的，应当实际演绎。
    “怎么了？”
    兰奇疑惑地回过头。
    他好像听到西格蕾短促的声音。
    “圣教皇大人，您认为这本书会有销路吗？”
    西格蕾已然是一副微笑的表情，问道。
    “我也觉得没人会买。”
    塔莉娅在一旁懒洋洋地靠着讲了句。
    西格蕾的体温很暖和，就像暖炉一般，让她在这片颠簸的冰天雪地黑夜里又变得昏昏欲睡。
    “说不定真有呢，你们是不知道，我认识一个超级离谱的路痴。”
    兰奇短暂回了回头，还没彻底回过头就被西格蕾双手捂住了脑袋。
    “看路。”
    西格蕾嘱咐道。
    既然是圣子教她驾车时要看路，那他就应该以身作则。
    “……”
    兰奇感觉到西格蕾慢慢松开了手。
    他很诧异。
    没想到十二年后长大的西格蕾对他这么随意，总是一不留神就对他上手了。
    看到等会儿到第一座永夜之地城邦的旅馆酒店，要好好跟她讲讲这个问题，她不是那个小女孩了。
    “话说，那个‘超级离谱的路痴’，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你是不是总被她坑得印象深刻？”
    西格蕾忽然在兰奇身后发问道。
    兰奇闻言，似乎是在回忆着，随即露出了莞尔的笑意。
    “没有的事，我还一直想着要画一本《3岁小孩都能看懂的世界地图新编版》送给她呢，这样她就再也不会迷路了。”
    他自语，牵着缰绳道。
    “呜……”
    西格丽德移开了视线，在后座低下头缩成一团。
    她捂着胸口，除了嘈杂的风雪声耳边全是心跳声。
    果然。
    果然自己就连他的讨厌都很喜欢。
    听到心脏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她多么想听到兰奇告诉她，他也是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