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坐在马车上，怀里揣着那五沓嘎嘎新的十元大钞，时不时低头瞅上一眼，生怕丢了。
    “叔，咱们今年可是发了，又净入五千块！”
    孙建平一抡鞭子，马蹄哒哒，踩在已经冰冻的路面上，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讲话了，人有十年运，鬼神不敢挡，这下子风水轮流转，转到咱们屯子了！”老曹乐不可支，“前阵子卖爱国粮，弄了一万多块，现在信用社还存着四千，家里还有三千多，加上这五千……这他妈的，该着咱们屯子发财啊！”
    “明年树苗起出去一卖，还能整一炮好钱！”
    “那个就另算了，建平你说要不咱们再买两头大奶牛呢？我总觉着奶牛不够……”
    孙建平摇摇头，“咱们公社的牛奶消费市场也就那么大，整多了牛奶卖不出去，又搭工又搭料……”
    “那倒也是……”手里有了两万多块钱，老曹心里有了底，开始琢磨一些额外的来钱道了。
    谁不想多弄点？
    还怕钱咬手咋滴？
    “不管整啥玩意，咱们眼下都得从供销社嘴里讨一口吃的，得跟他们搞好关系，等过年的时候给郎主任，还有这个董主任都送点礼，上个炮，要不人家来气了，卡咱们一下，真受不了啊！”
    老曹活了这把年纪，早把人情世故玩得明明白白。
    “送礼没毛病，就是配额给的少了点，我看咱们今年最低也能弄出三十万个二踢脚，剩下的十万咋整？”乐过之后，孙建平提出一个要命的问题，老曹皱皱眉，他也没辙！
    “要我说这么整……”孙建平冲老曹招招手，老曹把耳朵靠过来，惹得乌龙马直喘气！
    啥意思？
    有啥话还背着马儿呗！
    “你别说这招他们指定能干！”老曹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建平这孩子脑瓜真不是盖的！
    “只要有利可图，就不怕他们不干！”孙建平哈哈一笑，“咱们就按照一个双响子一分五厘的价格给于圩子，让他们想办法出去卖，对了叔现在供销社卖双响子是多少钱一个？”
    “三分！”
    “你看，一半的利呢，于叔再笨也能算明白这个账，咱们也犯不着顶风冒雪，死冷寒天出去卖炮仗……坐家里就把钱挣了！”
    “这招行啊，卖不出去算他们没本事！”
    老曹觉得这个所谓的“分销”办法简直绝妙透顶！
    于圩子今年受了灾，正急得冒火想法子挣点钱呢！
    我们可是看在亲戚里道的份上，主动“拉”你们一把，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炮仗的销路想好了，老曹心情畅快，拍拍怀里这嘎嘎新的五沓票子，看看灰蒙蒙的天，再看看赶车的小伙子，长长吁了口气！
    建平以来，我们的好日子就来喽！
    这小子，真就是上头给我们送来的“福星！”
    于长海一听老曹的“锦囊妙计”，老脸耷拉得跟毛驴似的，倒是于宏斌两眼一亮，“大爷，我看这么整能行啊，你算啊，一个双响子咱们买三分钱，挣一半呢！”
    “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卖双响子，那么容易呢，空口白牙一张，人家就来买了？”于长海脸阴沉得像黑锅底似的，“再说了这事……投机倒把……要是有那好事能轮到咱们爷们？净想美事……”
    老曹一翻眼珠子，啥意思？
    合着我们让利还让出孽了呢！
    要不是看多年老兄弟拉你一把，你踏马还有意见了！
    “长海伱也别瞎寻思，你要是能干吧就给我个痛快话，要是干不了呢也抓紧表个态，人家供销社那边还着急等着我们供货呢！”
    老曹见他如此不识抬举，也来气了，敲敲烟袋锅，催促一声。
    不等于长海开口，于宏斌啪的一声把手拍在桌子上，“干了！有钱不赚王八蛋，叔你就把那十万个二踢脚都承包给我，我都想办法给你折腾出去！”
    “诶你看，这是办大事的孩子！”老曹故意瞟了于长海一眼，拍拍于宏斌的肩膀，“好孩子，好好干，到时候挣了钱，把土坯房扒了，咱们也修三间起脊的大瓦房住着！”
    于长海撇撇嘴，眼神不屑的瞟了老曹一眼，你啥意思？
    我家那大瓦房，是我愿意修的吗，那是乡亲们为了感谢我……
    老曹还以一个冷酷的眼神，意思很明白，你可别跟我叭叭了，啥事还能瞒得过我这双眼睛？
    “长海你把这个拿着，这眼瞅着猫冬了，家里缺啥短啥跟我说一声……”
    吵归吵闹归闹，但临走的时候老曹还是给于长海装了一口袋大米，于长海也没客气，随手接过来，“你要再有好活给我找点，别整这些烂眼子事……”
    “去去去滚犊子！”
    于长海照着他脖颈子拍了一下，跑出门，蹬上自己那辆破自行车，冲老曹嘻嘻笑。
    “叔我回去商量商量！”
    于宏斌一蹁腿坐在后车座上，拍拍于长海的肩膀，“大爷走回去吧！”
    看着叔侄俩远去的背影，老曹磕打磕打烟袋锅，嘴里骂了一声老咕动，机会给你你不中用啊！
    老话咋说的，胆小不得将军做！
    瞻前顾后，怕这怕那，一辈子都是个窝囊废！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商量的，第二天于宏斌领着几个兄弟来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镏子，拍在桌子上，“叔，我把我妈的金镏子抵在这了，不就是卖炮仗么，干了！”
    “诶瞅见没，胆大吃天下！”老曹喜笑颜开，拿过金镏子擦了擦，看着金光闪闪的表面，给给一笑，“孩子你们就放心大胆的干，你大爷完犊子操，干点事这怕那怕……”
    “叔，干我们肯定干了，就是吧，该咋干你得帮我们谋划谋划，我们现在也抓瞎啊！”
    老曹瞅瞅坐在炕沿边摆弄礼花弹的孙建平，孙建平笑笑，“宏斌哥，你听过鬼市么？”
    “听过，就是没去过。”
    “明天晚上就是冬月十五，你去鬼市碰碰运气。”
    “这个招好，鬼市都是半夜开，一般人都睡着了，你们把炮仗拉过去，要是弄好了，一炮就都销出去！”
    “行，那我们就试试！”
    于宏斌自然是铁了心干一把大的，不干咋整？现在家里有多少粮食他心里明镜似的，算上上头给的地瓜干救济粮，顶多能吃到明年二月份！
    到时候又要闹春荒……
    一想这事他就来气，恨不得再捅老滕和老汪两刀！
    都被这俩王八犊子给害得！
    事不迟疑，于宏斌马上套车，拉走两万个二踢脚，第二天下午就赶着马车直奔鹤城鬼市！
    老曹反倒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在炕上“烙饼”，忽然睁开眼，听到外边传来汪汪的狗叫，急忙叫醒孙建平，“建平你听，是不是上头来抓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