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没进军机处,权势远没有将来那么显赫,官职也只是内阁学士镶蓝旗副统领,但肃顺却仍然还是咸丰大帝面前的第一红人,那怕军机大臣、六部尚书见了肃顺说话也得客客气气,想抱肃顺粗大腿的朝廷命官更是数不胜数,然而很遗憾的是,吴超越留给肃顺的第一印象却非常不好。
原因是吴超越实在是太多疑了,那怕肃顺已经表明了身份,说明了来意是来重新调查吴家祖孙勾结洋人一案还承诺让吴健彰暂留原职待参,但吴超越却坚持不肯放开翁同龢,非要肃顺先出示咸丰圣旨然后再放人,那怕是吴健彰开口规劝也不听,还直接说明道:“爷爷,不能轻信,得防着他们是想先把翁同龢骗到手,然后乘机把我们一网打尽!”
最后肃顺也没了办法,只好拿出了咸丰的圣旨当众朗读,证明自己此来确实是来收拾翁心存而不是找吴家祖孙麻烦,吴超越这才放开翁同龢并到肃顺面前请罪。肃顺心中大为不满,忍不住呵斥道:“吴公子,你这疑心病也太重了吧?本官都已经当众表明来意了,你还如此多疑,难道你连本官都信不过?”
“肃大人恕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对给大清朝廷八旗当奴才毫无兴趣,吴超越说起话来十分直接,坦白答道:“小人从来没有见过你,不知道你的身份地位,当然得防着翁心存突施诡计,派人冒充假钦差骗走他的儿子,然后乘机把我和我爷爷杀人灭口,所以小人不得不谨慎一点。”
更加不满的哼了一声,肃顺立即就把吴超越加入了自己不喜欢的黑名单,但也还好,肃顺也是一个肚量颇大的人,倒也没去琢磨什么报复吴超越对自己的不敬之罪,只是招呼吴健彰祖孙尽快进城,到城里去和涉嫌妄言欺君的翁心存当面对峙。结果吴健彰倒是欢天喜地的一口答应了,吴超越却还是担心被大清朝廷一网打尽,借口租界那边正在准备出兵,自己要回租界去向洋人解释安抚,不肯跟随肃顺进城,还劝说吴健彰也随自己回租界去与洋人交涉。吴健彰虽然明白宝贝孙子的心思,但是为了争取官复原职,吴健彰却没有答应与孙子同回租界,只是要吴超越先回租界去向洋人解释,自己则随肃顺进城与翁心存对峙。
因为担心与洋人的冲突更进一步扩大,肃顺倒也同意了让吴超越先回租界去和洋人交涉安抚,于是吴超越便与吴健彰互相着叮嘱小心保重暂时分别,吴健彰随肃顺进了上海城,吴超越则回到租界向各国领事介绍情况,结果阿礼国和祁理蕴等人听了无不冷笑,都说这么做已经晚了,不逼着愚蠢自大的大清朝廷做出事实让步,联合舰队绝不会就此返回!吴超越听了苦笑,但是又无可奈何。
事实证明吴超越这次是白担心了,天色全黑的时候,吴健彰喜滋滋的回到了租界,告诉吴超越说翁心存已经被肃顺就地拿下,袁祖悳也被就地免职,之前被抓捕的吴府家人全部释放,被翁心存查抄的家产也如数归还,同时肃顺还对吴健彰在身负不白之冤的情况下仍然忠于职守一事大加褒奖,说是咸丰大帝对这件事也十分满意,老吴家平安度过这场风波已经大有希望。
“爷爷,那我和洋人合资建厂还有我帮洋人传教的事怎么说?”吴超越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肃大人说这些事还要仔细调查,查明一切真相后奏报朝廷,请朝廷定夺。”吴健彰如实回答,然后又拍了拍吴超越的肩膀,安慰道:“放心,这件事闹到了这个地步,朝廷应该不会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了,爷爷改天再多给肃大人送点银子,请他在折子上为你多说几句好话,稀里糊涂的含糊过去就没事了。”
“怕是没这么简单。”吴超越可不敢象买办爷爷这么乐观,提醒道:“爷爷你别忘了,洋人的联合舰队是去大沽口直接找朝廷交涉,到时候洋人炮轰大沽口,逼朝廷做出更多让步,还牵涉到我们的事,朝廷和皇上震怒,未必不会又拿我们开刀!”
吴健彰脸色一变,立即点了点头,认可宝贝孙子的这个担心,然后吴健彰脸色又是一变,出声叫苦道:“糟了,我怎么忘了把洋人舰队是去大沽口的事告诉给钦差大人了?”
叫完了苦,吴健彰竟然还要立即返回上海城去向肃顺报告这件大事,吴超越赶紧阻拦,力劝吴健彰不要再冒险进城,最好是继续留在租界里另外派人向肃顺报告此事。但吴健彰却官迷心窍,认为不管下一步该如何发展,现在都必须要捧好咸丰面前的大红人肃顺,坚持又回了上海城,吴超越苦劝无用,也只好任由吴健彰去拍肃顺马屁,然后又嘀咕道:“看着吧,这件事恐怕一两个月都完不了。”
被吴超越的乌鸦嘴言中,得知洋人的联合舰队撤离上海是为了攻打大沽口后,肃顺在大惊失色之余,果然逼着吴健彰连夜返回租界与洋人交涉,要求洋人舰队撤回上海重新商量,吴健彰苦笑着说自己早就劝过但根本没用,结果还挨了肃顺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只好又灰溜溜的跑回来又找阿礼国等人交涉,但铁了心要逼大清朝廷更进一步开放国门的阿礼国等人仍然还是断然拒绝,让吴健彰夹在中间两头受气,来回奔波两面不是人。
心疼买办爷爷的尴尬处境,吴超越又给吴健彰出了一个馊主意,劝说吴健彰以约束子孙不力递交辞呈,引咎辞职躲过这场风波,把皮球踢回肃顺面前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吴健彰开始还有些舍不得,但最后实在是被肃顺逼迫不过,吴健彰一咬牙还真的递交了辞呈。然后也不出吴超越所料,害怕背上这口大黑锅的肃顺果然不但不许吴健彰辞官,还没敢再象之前那样对吴健彰过于逼迫,只是玩命的把激怒洋人导致洋人出兵的责任往翁心存身上推,上折子请咸丰大帝定夺。
与此同时,吴健彰之前请两江总督陆建瀛转递的告警奏折,也已经被陆建瀛六百里加急送到了咸丰面前,咸丰大帝大惊失色之余,还没来得及给大沽口派去援军,大沽口那边就已经送来了军情急报,报告说洋人的舰队已经兵临大沽口,还有送来了布尔布隆代表西方六国领事联名的外交照会,要求咸丰大帝派遣全权代表与西方六国就之前照会提出的各项内容展开谈判。咸丰大帝被迫无奈,只能是赶紧召开朝会,与群臣商议对策。
这个朝会完全就变成了一个吵架会,以穆荫、麟魁和僧格林沁为代表的排外派坚决主张与洋人开战,但是也有许多朝臣畏惧洋人的船坚炮利,更不愿在太平军越闹越欢腾的情况下再开对外战场,主张谈判言和,适当让步换取和平。主战派与主和派争执不休,吵得差点在金銮殿上打起来,商议半天都没有商议出任何结果。
也是凑巧,就在咸丰大帝对是否再与洋人开战这件事犹豫不绝的时候,湖南那边又传来了一个坏消息,说是一直在湘桂交界与清军捉迷藏的太平军突出奇兵,攻占了湖南的军事重镇道州县城,受命封堵的湖南提督余万清连太平军的面都不敢见,抢了民船直接逃往蓝山,赛尚阿和向荣等人等清军将领则是直到道州沦陷才知道太平军主力所在,一时半会根本来不及向道州发起反扑,湖南腹地门户大开,连累旁边的广东也跟着告急。
收到这个消息,龙颜大怒的咸丰大帝立即下旨处斩余万清之余,也就更没了再和洋人开战的心思,只能是决定委屈求全,派遣全权大臣与洋人展开谈判,争取和平处理此事。然而令咸丰大帝吐血的是,他在朝会上宣布了这个决定之后,竟然没有一个大臣愿意担任这个代表去和洋人谈判,全都是你推我让,互相谦虚,半天都不见一人自告奋勇。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件事还真不能怪朝廷上的大清臣子不肯尽忠尽职,而是此前受命与洋人谈判的大清臣子就没有一个能有什么好下场,签订《穿鼻草约》的琦善差点被道光砍了脑袋,权倾朝野的穆彰阿被咸丰大帝亲自撸倒,然后咸丰大帝又亲笔手诏要砍答应让洋人进出广州城的耆英脑袋,最终虽然在众人力劝下只撸了耆英的官职,但这些也足以让文武百官引以为鉴,不敢再有什么人去接这个注定要背黑锅的差使。
最后没办法了,咸丰大帝只能是直接点名下旨,让礼部尚书花沙纳去背这口大黑锅,然而花沙纳哭丧着脸跑到了大沽口去和洋人谈判后,却又很快送来折子,说洋人这次不是狮子大张口,而是鲸鱼张口!提出了包括开放天津为通商口岸、允许洋人在天津驻军和允许洋人在京城建立大使馆等等苛刻条件!花沙纳再是全权大臣,也没胆子答应让洋人驻军在天子脚下,只能是乖乖的如实向咸丰大帝奏报,请咸丰大帝定夺。
还是很凑巧,花沙纳这道折子被祁寯藻送到咸丰面前时,和上一次一样,咸丰大帝又是正好和最宠爱的妃子兰贵人在一起,而看完了花沙纳的折子后,咸丰大帝龙颜震怒之余,难免又再一次陷入了左右为难的窘境,有心打没胆量,想谈判又无法接受洋人的条件。无可奈何之下,咸丰大帝也只能向送折子来的祁寯藻问道:“祁爱卿,以你之见,此事应当如何是好?”
事情太大,一句话说不好就有可能背上大黑锅,所以祁寯藻的回答得十分油滑,答道:“皇上,微臣于通夷之事并不熟悉,难有意见可供万岁参考,但皇上不妨再开朝会,再与群臣讨论此事。”
咸丰皱着眉头不说话,既不想再听群臣吵架,也不愿当朝讨论如何向洋人低头认栽。而旁边的兰贵人却是欲言又止,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却又强行忍住,最后咸丰发现了这点后,便主动说道:“爱妃,你怎么看?”
“皇上,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敢妄言。”兰贵人假惺惺的回答——也确实假得够可以。
“直言无妨,朕只是问你怎么看。”咸丰大帝挥挥手,并不在意最宠爱的妃子在这件事上发表议论。
“那臣妾就斗胆直言了。”兰贵人倒也没有怎么谦虚,直接就说道:“臣妾认为不妨让花沙纳与洋人争上一争,洋人漫天要价,我们就地还钱,未必就不能让洋人让步。”
“洋人都是海外蛮夷,不识义礼,无可理喻。想让花爱卿与他们据理力争,怕是很难。”咸丰摇头,对花沙纳也对自己的外交能力毫无信心。
“皇上,臣妾认为未必。”兰贵人又说道:“洋人固然都是蛮夷不假,但前段时间他们炮轰吴淞口之后,还不是照样在吴健彰的交涉下如数向我大清海关交纳关税,有例在前。”
“那是因为那个吴健彰有点通夷之才,与洋人素有水乳之和。”咸丰顺口答道。
“皇上,那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让吴健彰进京,帮着花沙纳与洋人谈判?”
兰贵人这句话差点没让咸丰大帝跳起来,然后咸丰大帝吃惊的扭头去看心爱妃子,道:“让吴健彰进京?爱妃你胡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洋人这次兵犯大沽口,就是因为他和他的那个孙子而起?”
“正因为这件事是因他而起,所以臣妾才建议皇上你起用他。”兰贵人妩媚一笑,说道:“皇上,难道你忘了有一句话,叫做解铃还需系铃人?吴健彰有通夷之才,这件事又是因他而起,调他进京帮着花大人与洋人谈判,岂不是方便许多?”
“那个狗贼与洋人勾结甚紧,如果他利用谈判之便,乘机向洋人出卖大清怎么办?”咸丰大帝厉声问道。
“那就一刀砍了他。”兰贵人回答得无比直接,道:“他纵容子孙帮助洋人传教建厂,洋人为他喊冤,皇上你不方便杀他,但他如果在谈判中勾结洋夷出卖大清,皇上你将他斩首问罪,洋人自然没什么话说。而且这件事的最终裁定权还在皇上你的手里,皇上你如果觉得吴健彰谈下来的结果不满意,不许花沙纳签字就是了,******还不是丝毫无损?”
说到这,兰贵人抿嘴嫣然一笑,又说道:“但如果吴健彰协助花沙纳和洋人谈下来的结果让皇上满意,皇上也可以顺水推舟赦免他的前罪,岂不是一举两得?”
咸丰终于明白小老婆的真正意思了,让吴健彰参与谈判是有可能给他通夷卖国的机会,但最终的决定权是在自己手里,吴健彰真要是干出什么通夷卖国的勾当,自己不许花沙纳在条约上签字就是了,还可以乘机一刀砍了听着名字就觉得不顺心的吴三桂家门吴健彰,大大出口恶气。但如果吴健彰帮着花沙纳和洋人谈得好了,自己顺水推舟下旨赦免他的前罪,既满足了洋人要求承认吴家祖孙无罪的要求,又可以不丢面子不让外人觉得大清朝廷是被洋人逼着赦免了吴家祖孙,确实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看出咸丰已经动摇,兰贵人便又乘机说道:“皇上,臣妾再斗胆提醒你一件事,上次吴健彰负责解决的青浦夷务,洋人都把炮船开到江宁城下了,但吴健彰只是奏请朝廷罢免了一个七品县令,让肇事百姓赔偿了三百两银子,既没签什么条约,也没开什么港口,就让洋人的炮船退出了长江,彻底了结了那件夷务。与之相比,其他的夷事……。”
说到这,兰贵人乖巧的放低声音住了嘴,没再去戳咸丰心头关于各种条约的道道伤疤,咸丰则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也这才发现吴健彰上次负责处理的青浦教案确实干得相当不错——起码没被逼着开什么港口,赔什么军费,签什么让大清朝廷颜面丧尽的条约。
这时,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祁寯藻突然开口了,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关于吴健彰,微臣也有一件小事要向你禀报。昔日林文忠公在广州时,就是点名以吴健彰为通译,帮着他处理夷务,带着他全程参与了广州禁烟和虎门销烟,期间吴健彰还不无微功……。”
“有这事?”
咸丰和兰贵人都是一惊,然后兰贵人还忍不住又多追问了一句,“林文忠公是何等正直之人?还能点名用吴健彰这样的人为通译?”
“千真万确,文忠公看中的是吴健彰家世清白,还有吴健彰为人还算讲点节操道义,是当时唯一不肯做鸦片生意祸国殃民的广东十三行商人,所以文忠公才挑中了他。后来五口通商,广州的洋行纷纷破产倒闭,就连十三行首富伍秉鉴都身死家败,吴健彰的生意却越做越大,越做越好,就是因为文忠公念在吴健彰的功劳节操份上,对他多加提携照顾。”
祁寯藻如实回答,又说道:“微臣与林文忠公熟识,这事是他亲口告诉的微臣,先皇时青浦夷案之所以委派吴健彰与洋人交涉,也是因为时任云贵总督的林文忠公大力举荐,先皇才破格启用仅是候补道的吴健彰全权负责青浦夷务。”
咸丰有些张口结舌了,祁寯藻则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暗道:“其实上次翁心存弹劾吴健彰通夷卖国时,我马上怀疑翁心存是构陷污蔑,就是因为这些事。”
第三十章 解铃系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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