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在鬼扯,肚子痛头痛脚痛都用过一轮了。
他有口无心地跟她对答几句,好让她放松警惕,待会儿冲进去把她抓个正着。
她额头靠在门上,闷闷地说:“我怕遇到熟人,我不想遇到熟人。”
他找到了钥匙,有黑色标记的那把,孟惟说完后,他开门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瞬:
“遇到又怎么了?”学生聚居在这个城市,只要出门上大街,见到熟人的频率非常高。
她的朋友圈经常会刷到中国组员发的照片跟视频,剧团的人看起来快快乐乐,在聚餐跟彩排时笑得格外开心,合作得相当满意。甚至,他们会在视频里说,重组后的剧团要比之前好得多……感谢伊莲从灾难中拯救了他们。
从谁的手上拯救,是孟惟吗?她努力了,却看起来只是剧团里的累赘,拖垮他们的罪魁祸首。
伊莲那天说了,人人都讨厌她,不想见她,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默不作声地把手机从门缝中递过去,给丹虎看她的朋友圈,好让他理解自己为什么不想见人,她讷讷道:“我就是灾难本身。”才递出去,手机就被他夺走了,孟惟听到手机的按键音,不知道他在操作些什么,急道:“你在干嘛啊?不要乱点!”
他又连按好几下:“我没乱点。”说着就把手机塞回她手里了。
她收回来一看,发现发这条朋友圈的人已经被他删除好友了。
他离开玄关,打算一个人出门:“用不着看他们发的东西,只要让你心烦了,全都删掉也没什么关系,”他换好鞋子,打开门:“还有,今天就算了,但你不能一直像寄居蟹一样活着,你迟早要走出去的。”
孟惟躺在床上,透过床边的窗户,一眼就能看见冬日无云的天际,今天天气很好,被阳光照射到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温煦的热度,但她活得却跟阴雨天才长得出来的青苔一样。
如果不是有人收留了自己,现在还不知道会在哪里流浪。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其实她心里隐隐羡慕丹虎,从来没见过他感到迷茫无助。他们都是毫无支援,要靠自己讨生活的人,但他比自己要强好多好多倍。自己,果真是无能的吗?
两天后,家瑜跟阿武从阿姆斯特丹回来了,他们俩叫孟惟出来玩,就他们三个。
丹虎把储藏室收拾出来,在里面放了一张折叠床,这里成了孟惟的临时住所,她跟他保证,只要一找到地方,就会搬出去。他对此表示,随你的便。
孟惟主动承担下洗衣做饭做清洁的事务,作为住在这里的条件。
虽然听起来工作量很大,但其实……洗衣有洗衣机跟烘干机,洗碗有洗碗机,她要做的就是按下按钮。
至于做饭,她第一天做了滑蛋牛肉片盖饭,丹虎吃了几口后,只提了一条,让她下回多放点盐,别的什么都没说。她以为丹虎喜欢这口味,就把这道菜做了五六回,他才不得不出声制止了这种重复做同一道菜的行为。
孟惟拿着锅铲解释:“这是我拿手的食物里,味道最好,营养最均衡的一道菜。别的都不太会。”给他做海鱼罐头拌面似乎有点太省事儿了,无法体现她对房东的感恩之情。
于是就点外卖吃,他刷卡付钱。这让她感到十分的良心不安,但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什么,有时候想帮他洗衣服他也不让。
起因是,她有一回从烘干机里拿出一条男士内裤,并不是刻板印象中情场高手们最爱穿的ck或者supreme内裤。这条内裤上面印着星星跟小火箭的花纹,还挺可爱的。不巧被他瞧见她在观察内裤的样子,“嗖”地一下就给夺过去了,她从此被剥夺了洗衣劳动。
丹虎在客厅用电脑写东西,知道孟惟今天跟阿武他们约好了要出门,高声喊道:
“出门把垃圾带出去。”
喊了一声,没回,想到她可能又要临阵脱逃,想赖在家里,丹虎放下作业,打开房间门,就看到她正在用睫毛膏刷睫毛,不回是因为分神手抖的话,容易画到眼皮上。
“好了,”她收起睫毛膏,冲他连连眨眼展示效果,宛如在抛媚眼,问他:“怎么样?”
说实话,也不是不好看,但明显下手画得挺重,眼影跟口红都用了一种红不红,棕不棕的颜色。好家伙,乍看之下,一下子老了不少岁。她不化妆看起来像十六七,化完妆三十出头,让他忍不住想尊称一声姨,不过是那种比较漂亮的小阿姨,很难让人能猜到她的真实年龄是二十一岁。
“怎么,你要去夜店吗?”他记得他们约的是白天下午出门,这个妆只有在迪斯科灯球下面看才不那么突兀。
她理理头发,自我感觉很是良好:“不去。”夜店的门票要七八镑呢。
“你看到我,能一下子认出,是我吗?”她站在他面前,让他仔细瞅瞅。
丹虎单手按在她的脑袋上,弯腰看着这张精心描画过的浓妆脸蛋,心里有点想笑,笑着笑着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线,他明白她画上浓妆的原因了,是不想让人看到她,发现她。
轻轻拍了她后脑勺一下,告诉孟惟:“有事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撑腰。
又提醒一句:“记得倒垃圾。”跟她摆摆手,回去继续做他的事去了。
嗯?认不出吗?不过谢谢他的好意,她要是遇到要花钱但是钱又不够的时候,会打电话让他转账的,等她赚到钱,都会还给他。
跟朋友出门,免不了要去餐厅吃饭,看电影逛街也躲不过去,她出门前有些不安。
结果——“看,好玩不,这里的一切,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everything!”
阿武站在这间两居室的中央,大言不惭地把自己视为房屋之主。
孟惟到家瑜跟阿武指定的公寓下跟他们碰头,然后就被带到了这里,一间暂时荒废中的空房子。
家瑜跨过满地的杂物,把窗户打开通风:“这是我朋友的公寓,她跟她朋友去澳大利亚做交换生了,一去就去一年,这间房的租约到今年夏天,换句话说,这里的一切她们都不要了,因为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们把钥匙交给我们,让我们自己挑喜欢的东西带走。”
他们今天的娱乐活动就是在别人的房子里捡二手,不但不花钱,还能白拿东西。
这是个一厅两室一厨一卫的构造,两个人共用一个浴室跟洗手间,原主是两个女孩,共用也无碍。孟惟站在门口看看,发现她们的床单,化妆台都没动,好似主人还在这里居住一样。
走了,然后再也不回来,她在心里思索着这件事。
连衣帽间都留了好几件衣服,可能只挑选了要紧的东西带走,不方便托运的都不要了。
家瑜正试着把她们装饰房间的小灯泡全卸下来带走,阿武在试衣服,嗯?他是男的欸,想都不用想肯定穿不上的吧……于是又去抽屉玩化妆品,她们留下不少往脸上撒的大亮片,去蹦迪能用。
在阿武对着镜子往眼皮上抹亮片的时候,家瑜拆得满头大汗,回头看他根本没在干活:“别净给我整这些没用的!去厨房把调味料装进袋子里,有好锅好碗也可以带走。”
阿武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一看就是做惯了粗活的,不像我啊,一朵娇花,缺乏生活常识。”
家瑜冷哼:“你不是娇花,你是东瀛特级茶艺师。”
她一用力,把人家台灯插头拔下来,灯塞进袋子带走,今天收获颇丰,袋子里已经装了吹风机,卷发器还有小电风扇。
“怎么光站着看呢啊,你也收几样,把化妆品带走,衣服爱拿几件拿几件。”家瑜指挥站着不动的孟惟,如果不把衣服带走,放这里的话就要被公寓的清洁工给扔掉了,家瑜个子高,这些衣服不是她的尺码。
孟惟在家瑜的催促下,脱掉外套,开始试衣,吊带,短裙,短裤收了不少。家瑜告诉她,亮片除了抹脸上,还能掺在指甲油里,让孟惟撑开布袋,她把柜子里的瓶瓶罐罐全摞进袋子,当得起“土匪进村”四个字。
在别人家里收杂货的满足感在于,一便士不花,找到什么都能拿走,此过程犹如黄金矿工挖金寻宝,你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还能找到新东西。
家瑜从抽屉深处摸到几个小玩意儿,拿出来看清是什么后,不禁笑道:“哎哟喂,这姐们儿小日子过得是滋润,孟惟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她在旁边大略看了一眼:“隐形眼镜?”
“啊?”
孟惟又看了一眼:“糖啊?”
“妈的,服了你了,不对,我更服了你们。”她把这叠小玩意儿塞进孟惟的袋子:
“你是我们中间最可能用到的人,给你吧!”
孟惟掏出来细看,看清上面的英文后,发自内心地大喊一声:“好恶心啊!”
“没拆封恶心啥啊,”家瑜看她还真不像装出来的,猛拍她后背一下:
“傻子,赶紧看视频自学生理健康知识,老这么无知你怎么写牛逼的作品,莎士比亚是处男吗?莫扎特是处男吗?”
孟惟神色一黯:“我……真的是二流。”她跟家瑜说了前几天发生的事。
还有一部分,是丹虎不知道的。
一个有共同朋友圈的女孩私底下发了段视频给孟惟,目的可能是为了让孟惟知情,也可能是为她打抱不平,但孟惟最不敢猜测的一点是,她想看孟惟不好过,或者是,他们。
那是一段聚餐视频,很多人在猴子家玩儿的时候拍的。
喝得半醉的杜宽宇跟周围的人玩真心话大冒险,别人让他描述一下,最近一次的约会对象是什么样的人,他说:“一个长得很乏味的女人,以为自己是‘才女’,其实全无才能。”
自是哄笑不止,其他人追问他到底有多丑,长得丑干嘛还约会。
“她装得一副对文学很懂的样子,还喜欢跟我辩论,引起了我的兴趣,就跟她随便约会看看了。不好看,很一般。”
把视频给家瑜看了,孟惟很难过又带着点疑惑地问她:“我真的很难看吗?”
拿起房间里的小化妆镜,她摸着自己的下巴检视自己的脸,思索鼻子是不是有点矮,她知道自己的下巴确实是太短了。
家瑜还没把这段视频看完,只看了一半,就“啪”地一下把手机拍在床上,气得火冒三丈:“这个狗东西倒是十年如一日的下贱。”
“你听了可能会有点瞧不起我,看过这段视频后,我有几天都不敢出门,我想着,自己怎么长得这么难看啊。”孟惟勉强对她笑了一下。
任何一个女孩看到异性在众人面前贬低自己的外形,都会极为难过的,即便家瑜只是旁观者,当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就产生了代入感,代入了孟惟,如同被羞辱的人是她一样,只感觉血往脑袋上涌,拿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
用力地摇摇头,家瑜蹲下来,看着孟惟的眼睛,然后抱住她:“他都是胡说八道,你一点儿都不难看,你在我心里就是美女。”收紧手臂,抱得很紧,她好想通过这个拥抱,把自己的力量传达给孟惟。
阿武听到声音,从厨房跑过来:“你们竟然背着我,拥抱?!”宛如抓到老公搞婚外情一样震惊,“怎么能不带上我,好过分啊!”
即使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抱在一起,阿武也迅速加入其中,一把抱住她们俩,三人抱在一起后,他掏出手机:“大家先别动,我拍张自拍,haveanicedaywithmybestfriends.ok!发送到instagram上了。”
这是寒假中,孟惟过得最快乐的一天。
丹虎晚上一个人吃饭,自觉没必要做得太麻烦,一碗泡面就够了,泡上后把ipad压在碗上。在等待的五分钟内,他从果盘里拿起个橘子,皮才剥了一片,就听到外面传来的开门声,知道是她回来了,他问道:“你在外面吃了吧?我可没做你的饭。”
一连串开门,换鞋,脱大衣的声音,进来后,她脸色苍白的走向他,丹虎没抬头,递给她一瓣橘子,笑眯眯地说:“我舔过了,你要吃吗?”
“学院给我发邮件了,放完假后,我要参加涉嫌论文作弊的听证会。”她手上的围巾滑落在地上。
第28章 信任
伊莲说过的“惩罚”,就是以写举报信给学院的方式,揭发论文作弊的始作俑者。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惩罚”真的到来的时候,孟惟忽然理解茜茜那天的情绪失控。听证会的结果将会决定受审人是去是留,“去”,就是永远地离开,被退学。
丹虎把这瓣橘子塞进自己嘴里,伸手示意孟惟拿出手机:“让我看看他们发的邮件。”
邮件的内容并不长,下周一,也就是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天,请孟小姐务必出席大学校内学术听证会,配合调查论文涉嫌抄袭事件。
把邮件来回看了两遍,他在邮件中一些词句上画出了标记:“你发现了吗?”
孟惟回家的路上收到的邮件,看完后意志顿时就消沉了,连看第二遍的勇气都没有:“发现什么?”拿开ipad,吃了几口泡面,只吃了两口就感觉胃被坠得沉甸甸的。
把那几行字放大一点,指给孟惟看:“猴子说过,你做的事是擅自上传别人的论文,但是这封邮件里说的是你涉嫌帮助他人学术作弊。”
她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差别,拿回手机,她焦躁地啃着指甲重看邮件,看着看着,好像有点眉目了。
这封信必然是伊莲亲自发送的,在举报信里如何措辞,只有她知道,别人都看不见。
她把事情单方面描述成“孟惟涉嫌帮助作弊“,这远远比上传别人的论文,要来得严重得多。
丹虎不屑地说道:“伊莲这么写,完全不顾她好朋友茜茜的死活啊,写你帮助别人作弊,那么迟早会查出来,被帮助作弊的人是茜茜,她这么一操作,你们俩都会被拖下水。如果只照实说,把你的罪名定成“擅自上传他人论文”,茜茜倒是无事,而你只可能被警告一下,这样的话完全达不成她的目的。”
这件事,到底是谁搞出来的,甚至都有了一点迹象。
孟惟放下快子:“我知道,上了听证会,并非有百分百的几率被定罪,如果我能说服学院的人,兴许能解决这件事。”既像说给丹虎听,又像在安慰自己。
“没错!”他打了个响指,从思考中回过神,才发现泡面提前被人动了:“你为什么吃我的晚饭?”
孟惟忧心忡忡地又把ipad盖到泡面上方:“我吃不下了,也不太好吃,那还给你吧。”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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