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要求,轻手轻脚把烛光灭了,吕献之也跟着躺了回去,黑暗中人眼瞧什么都是模糊的,可他的眼里却总是在回想刚才那一幕。
她的手攀着自己的肩,胸膛的余温都在昭示刚才她们也离得这般近过。
吕献之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男子,反之从很早之前开始,母亲王氏就告知了他这些,为的不是学,而是不要学。
“饱暖思□□,饥寒起盗心。”1
“献之,你是好孩子,在合适的年岁就该听父母教导,我们不会引你入歧途,今日告知你,是因此事不可惦记,世间万般,都抵不过你的学业重要。”
罢了,还是不要想了。
*
五日后,长公主府
国公府嫡系近乎全部出席,便是向来病弱的吕懋黛都跟来了,杨灵籁并未同王氏之前所说与吕雪青同处,只因吕献之也来了,夫妻本应同坐,带上一个妹妹倒是别扭,吕雪青便跟着王氏同乘。
王氏起初是十分不愿吕献之也跟来的,可曲漱玉和杨灵籁两人皆极力推崇,再加话中有些理,便松了口。
这侄女的心意,她知晓的,且不愿叫人自己儿子多牵扯。
可杨氏的话,却难免戳中她的心思,吕献之迟迟未曾授官,不知是陛下心中有别的考量,亦或者是觉得难堪大任。这就像是悬在她头上的一块大石头,王氏是急切想将其拔除的,若能真像杨三娘所说,能在长公主打听些事,也是好的,献之能亲自来也能露个面叫皇帝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
一同下了车,曲漱玉本想搀着王氏一同进去,却被按了下来,“姨母?”
待杨灵籁慢一些走到跟前,王氏眼神莫名凌厉了些,“杨氏,宫宴繁忙,非能时刻看着你,我与你说的那些需时时记住。”
“母亲安心,三娘初来,定是何事都三思后行。”
一直站在后排,与谁都不远不近的吕雪青扬了扬头,见她面对母亲都嬉皮笑脸,瞪圆双眸,冲淡了那少女老成气,才像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杨灵籁对于安安静静的漂亮妹妹向来偏爱,她朝人露了个笑,“妹妹若是烦了,也可来寻我与你哥哥一处。”
可谁知王氏反应异常敏感,乍的道了声不用,也叫吕雪青只得出言婉拒,离开前面上都带着歉意。
“雪青妹妹瞧着比母亲可爱多了。”
站于身侧的吕献之讶然中沉默,他与妹妹年纪相差大,两人时常没什么话说,他忙着赶考,她则被母亲安排在家中学习女子八雅,沏茶、作画、女红、写诗、制香、鉴花、下棋,他有时看着这个妹妹都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也比你可爱多了。”
朝他来的这一句打破了回忆,苦笑。
或许,他确实还不如妹妹。
两人落在最后,随意跟着,也只是不落下。
“郎君,一会儿是要去寻人,还是与三娘一处?”
虽是询问,可是明显能听出杨灵籁在强调后一句,吕献之扭过头,只见她仰着头眼神粲然,脸庞的几缕细发不小心落在眉上,凌乱却不难看,眼神往下落在她们相配的衣衫上,又别扭的转回去。
她穿了一身莲瓣粉色的怀文罗裙,耳尖是珍珠做的耳铛,脖间挂着些珠子与玛瑙做成的璎珞,比之金玉更衬她娇艳,
腰束着的素色缎带勾出纤腰,发间未戴金饰,而是斜插着一银色微灵簪,端的是动看如狡兔,天真烂漫,静看如月上仙子,冷淡如水。
“随你一同。”吕献之很心机的回避了前一句,是因为无人可寻,才与你一处的。
杨灵籁眨眨眼,心中有些算计。
今日吕献之的衣衫是她特意拿出的,一身松霜绿色的直襟长袍,垂感极好,他生的身形欣长,穿着就多了几分倜傥风姿,杨灵籁还特意叫他戴上了二人的定情香囊,旁边搭着一块墨玉,竹子的翠色与墨绿有些同质,为此她还专门给他换了一漆黑的宽腰带做点缀,瞧着就不会太眼花,衣裳上绣着华丽的图案,颜色却并不艳,并不算为难,比之前些日子的寡淡好上许多。
莲瓣粉与松霜绿相配上佳,虽不比同色显眼,却叫人一瞧就懂,还必须人人都夸,是已能一处最好。
她就是要所有人都明白,都知晓,她杨氏三娘在国公府中活的极好。
满足世人的八卦心,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满足日后大作特作的条件。
二人沿途去宴席处,还算见过场面的杨灵籁都不禁叹一句,唯皇室奢靡,堂而皇之啊。
公主府邸坐落在朱雀大街,毗邻诸亲王府,远远望去,金色琉璃瓦覆于顶上,檐角高高翘起,阳光洒在上面叫人睁不开眼,高阁耸立,游廊长得不见尽头,便是院中一池内都是浮萍满溢,碧绿明净。
正堂内夸张地铺满白玉,上刻朵朵莲花,连细小花瓣都雕地鲜活玲珑,走在其上,是真的“步步生莲”。
而主人公清河大长公主正位于上席于宾客相谈甚欢,身侧眉眼顺和的男人正是她的第二任驸马。
大长公主名李势妹,乃是当今陛下李擅锝的亲姑姑,今日宴席正是她五十岁生辰,驸马张贴寻人来办的,这样的宴席每年都有一次,人人都说当今驸马秉性良善,疼宠爱妻,处处守礼,因此李势妹是极其喜爱他的,二人同坐上首,时不时都要对看一眼。
驸马楚攰小长公主足足十岁,已是不惑之年,背脊挺直端坐在那,脸上常带笑意,岁月的沉淀与那张年轻时定算俊秀的脸同出同现,有些抓人眼球。
王氏前去热络搭话,在侍女指引下,两人则先行坐了下,大长公主忙着,怕是也没空搭理她们这些小辈。
案几上各色盘子内都乘了少见糕点,其中些许是国公府也有的,更多的却是内宫手艺,盈月挑了些看着姑娘爱吃的摆在敞口盘内,轮到吕献之却定住了,有些为难,她还不知晓姑爷是否喜爱甜糕。
“我来。”杨灵籁接过食筷给人夹了块桃花糕,“郎君尝尝?”
吕献之瞅着那块粉嫩糕点,良久未动。
因是一同跪坐在矮案之后,二人距离不过两拳,杨灵籁主动朝吕献之肩膀上侧了侧,悄声言语,话里却不是问糕点。
“郎君,你觉得驸马与大长公主感情如何?”
吕献之闻言呆呆望了几眼,说了旁人都道的那句。
“长公主与驸马佳偶天成,自是岁月长、情常在。”
“敷衍。”杨灵籁不爽地瞥了他一眼,“我是问你,又不是问旁人说的,你当真觉得他们说的都对?”
问他?
吕献之愣愣地重新去看了几眼,母亲王氏像是说了什么高兴话,长公主笑意明朗,坐在一侧的驸马只笑着看,十分真诚。
他摇了摇头,表示看不懂。
杨灵籁本也没指望他可以懂,她理了理衣衫,坐近了些,以免旁人一见他们便觉是在窃窃私语什么不好听的话。
人还未过去,仅仅是宽大的衣袖交缠在一起,她就察觉了吕献之身体偏向另一侧的趋势,扬眉无声威胁,口型是“别动”。
见他真的不敢动了,才给了个识相的眼神,小声进行着自己的教夫大业。
“你瞧,大长公主虽时常笑意绵绵,可握着酒杯的手却是僵硬的,于大多数女子而言,若喜欢男子,无一渴求的是被关注,偶尔一看,自己喜欢的郎君也时时瞧着你,这就叫心有灵犀,可长公主如此频繁回头去驸马,未免有些作戏的成分在。”
杨灵籁又往上首瞥了一眼,见那楚驸马丝毫不敢往别处看,眼神不得已落在案上的贡盘内的瓜果,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长公主再嫁,又是以年长十岁之差,定是心生警惕,自己年老色驰,他却青春尤在,未免沾花惹草啊,人人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楚驸马未必如他所瞧那般温厚。
吕献之不由得跟着去细看,长公主神色如常,却太过频繁关注殿中出现的女子,而楚驸马也不是时常垂头就是在看长公主,眼神却没那般胶黏。
手臂被戳了戳,他听到了一声询问,“如何?”
吕献之收回视线,落在身前案桌上被夹满粉色桃糕的荷口盘,眼角微抽,深觉霸道,“是。”
又想着长公主作面子功夫,心中滋味难言:既是多瞧你,也非喜欢,那何时才算,既不知你欢喜什么,却也要添东西,又是为何。
愣神之际,殿内静了一瞬,原是门外进了一位身穿深紫色罗裙的女子,长发盘着梳作妇人髻,她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跨进来,胸前带着的那串硕大金珠微微晃动间熠熠生辉。
四周本是在闲话叙旧的世家夫人人皆眉头一皱,深感不喜之色溢于言表,可那人走的毫不顾虑,将那些目光一一阅过,停在主人公前。
长公主倒还是维持着原先的笑意,像与旁人一般与她说话,声音温和却带气势。
“咸阳侯夫人,你我许久未见,却未添生疏,既来了,今日也能好好说说话,只是不知侯爷为何未跟着一同前来?”
杨灵籁吃惊,原来这就是咸阳侯的继妻,那位据说乃上京第一毒妇、妒妇的别夫人。
别静娴福了福身,算是恭顺答道,“刑部繁忙,侯爷不得不走一趟,不能参加长公主生辰宴,侯爷亦深感抱歉,叫妾身带足了赔礼来,望长公主福泽延绵、岁岁常欢。”
“不必这般生疏,你来了,便是叫我欢喜,晶圆,快引侯夫人去坐。”
人人都传,侯夫人生性蛮横无礼,可如今也未见得这别氏如何心狠,旁人如此眼神待她并未责怪只是忽视,与长公主也从不失礼数,实在不相符。
待别静娴坐到位置上,杨灵籁才真正瞧清了这位日常深居简出却叫人闻风丧胆的别夫人。
说实在,她生的一点都不刻薄,陈繁已然二十三,别氏今年三十有九,可却依旧风韵犹存,面上新添的细纹并未叫她衰老,反而衬的有了别的韵味,从这张脸上,也能看出从前的别氏该是何等风情,微微勾起的眉梢和眼角锐利却不伤人,像寒冬氤氲水雾下的火,冲撞出奇异的滋味。
“郎君,你可知晓这位大名鼎鼎的咸阳侯夫人?”
“知。”
“嗯?你知道?”
这答案出乎了杨灵籁的意料,她眨了眨眼,愈发好奇,像吕献之这般正人君子对于女子所群起攻之的别氏如何想。
“母亲曾与我说过。”
王氏?
她还会与吕献之闲聊?不太像,鞭策还差不多。
吕献之没什么好隐瞒的,随口说了几句当时记的几句,“咸阳侯夫人,不常与人相交,据说脾性奇怪,乃是侯爷继室。”
“怕是不仅仅这些吧,母亲该是说别夫人乃是第一不可相交之人,生性恶毒,一不孝父母,二未三从四德,乃是娶妻下下策也。”
“……”
或许吧,当时母亲王氏好似也是在长公主宴席回来后,猛地来项脊轩中与他长篇大论一番,一是说道要快些定亲,二是说定亲人选一定要千挑万择,定是不能引狼入室,左不过他没太细听,只记住了几句。
“郎君,你可莫要轻信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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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突然郑重起来的语气,不知道发生何事的吕献之垂头未语,他不信母亲王氏,难不成还要信一个百般拿各种话来威胁他的大忽悠吗。
“郎君,真的,别信。”
公主府内豢养的乐师和舞女上堂后,便是蛇舞龙飞,八方来音,好不热闹,云衫侍女依次为杯盏中倾满美酒,杨灵籁端了桌上那碗琼浆一饮而尽,脸有些红。
吕献之察觉她的动作却没有拦住,眼神中闪过惊意,神色复杂,“宴席饮酒醉,易生乱。”
“郎君误会了,三娘只是想解渴,这桌上只有酒水,只可随意凑合了。”
杨灵籁笑魇如花,伸长了脖子,趁其不备凑到人的脖间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退开就被牵制住了腰身无法动弹,她低头看那双覆地紧紧的大手,也幸亏今日穿的衣服宽大些,旁人没注意到她们这边越矩的行为。
“郎君,你这是想离得近些听我说话?”
他垂首对上她的视线,只见她醉眸微眯,眼睑处泛出糜烂的红色,兀地比平日算计的模样多出几分多情来,也比那冬日寒梅都要艳几分。
脖间烧起来的吕献之越发想将人推开到一边处,奈何又顾忌众人在场不敢动弹,低声恳请,“你坐回去,我听你说。”
“不,”杨灵籁赖皮地摇头,故意要逗弄他,“我在这说,远了你不爱听岂非是又装作未听清。”
“我何时……?”罢了,跟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也是为难他自己,“那你快些说完。”
“郎君真心狠,我明明是想教郎君识人,可郎君却是左推右拦不情不愿。”说着她越觉得委屈,满脸幽怨。
“没有,你说了我会听。”吕献之无奈道。
“郎君你说,我与那咸阳侯夫人是否相像?”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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