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再大半个月，一身披神器长袍的灰发身影到来。
    来人正是柳风，他神情间愈发从容，好整以暇地打量封锁仙气的虚空屏障。
    漫步到此方空间尽头，上看玉壁，下看池中仙泉，不用多想，他便知自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对于先他而来的三人，柳风不觉意外，他迟来大半月，全因他有心悟道。
    目光扫过三人，三者神情都极为怪异，跟丢了魂一样，其中属东煌轩最为不对劲。
    这位皇子红着眼，如市井败光家产的赌徒，身躯紧贴着池畔虚空屏障，但无法进入。
    “三位，这是出了何事？”柳风问道。
    姚素香背过身子，不打算将实情告知柳风。
    边清琴朱唇中轻叹出一口气，起身正欲解释。
    忽地，东煌轩一声低吼，止住了边清琴到嘴边的话。
    他猛地站起身来，神情悲忿至极。
    柳风见他如此神色，不由再细看一眼，这才发现东煌轩来时的战甲没了，身上竟只是一件真器，连下品神器都不是。
    看到这里，他大概猜到了事实。
    东煌轩大步来到柳风身侧，悲声倾诉道：“柳兄，你千万莫要上当，兵库器灵……洞虚岛心黑，它坑光我身家。”
    “换来的药仙泉，精进一个小境界都勉强，道玉书也只给我看了区区四日。”
    话到此处，东煌轩仰头向上。
    “洞虚道子、洞虚道子！道子难道不是自己人？连自己人也坑？”
    他质问兵库器灵，结果可想而知，还是无一字回应。
    柳风神情平静，知晓了事情来龙去脉。
    无非是此地规矩，观道和取仙泉需道子另拿好处交换，而东煌轩等人掏空身家，并未得到满意的回报。
    对此，他心中毫无波澜。
    他从来不将自己当成洞虚岛道子，也不会真为洞虚岛效力，当初成为道子纯粹是迫于无奈。
    “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洞虚岛栽培道子、收道奴，自是有其目的，我等受传承之人也不过想利用此岛，各取所需罢了。”柳风语气淡淡，这一点少年时在虫谷便已领会。
    依他看来，于洞虚岛而言，道奴潜力有限，没有资格与洞虚岛讨价还价，也没有可能翻身反噬洞虚岛。
    此等弱者，只会为奴，洞虚岛驱使道奴的方式便应证了这一点。
    然而道子不同，一是潜力巨大，二是不少另有大背景，洞虚岛难以如对付道奴那般拿捏所有道子。
    既然都存在相互翻脸的可能，自然而然，也就不可能有出无进的栽培。
    东煌轩闻言，神色变得更为憋闷，他解释道：“我在外与人买卖，从来是七分的灵物换来十分价，到了此地，十分的灵物，身家尽出，只换来它三分价。”
    “母上费心为我谋来初代皇血灵骨，本是留作我蜕变血脉所用，此次我连灵骨都拿了出来，只换到、换到三壶药仙泉，气煞我也……”
    柳风听到这里，眼底有精光闪过，没在意道友的痛苦，反而惦记起道友拿出的好处，打断道：“初代皇血灵骨！器灵如何收走的？”
    “已被化入药仙泉。”东煌轩如丧考妣，他哪能猜不到这位柳兄的想法。
    柳风点点头，心中了然。
    看来这药仙泉化入的好东西不少，可谓是好处多多，除了推动修为，还可助人蜕变血脉。
    他绕开东煌轩，径直来到池畔。
    见柳风执意要往坑里跳，东煌轩和边清琴也不好阻止。
    背过身的姚素香则扭过头，面露诡异笑容，眼神期待地看着这一幕，活像个淹死鬼要拉人下水。
    柳风浑不在意三人古怪目光，他摸出一玉盒封印的翠绿色妖丹。
    此妖丹一出，外边有封印，照样还有恐怖妖力溢出，仅是外溢的少许妖力，就令在场其余三人气息齐齐一滞。
    见惯了好东西的东煌轩，也不禁睁大眼，低呼道：“地阴蝗母的妖丹？”
    他听说过地阴蝗母破境不成，被几位准教主瓜分了肉身，神魂也被撕走不少，但从没想过柳风会从中分到好处。
    如今看来，柳风背后也有强者的消息是坐实了，那位昙叶佛陀座下，还有巅峰圣者在外走动。
    边清琴眸光落在妖丹上，只觉可惜，毕竟这可是一枚准教主层次的妖丹。
    姚素香面目变得扭曲，她从小偷到大，偷了数千年，也从没到手过这等好东西。
    当下，她只想看柳风快些将妖丹丢进药仙泉，赔了这宝贝。
    如她所愿，柳风随手一送，就将妖丹连带玉盒一起抛出。
    池前虚空屏障开合，玉盒落入池中，其上禁制缓缓被磨灭，随即玉盒化为乌有，妖丹也在圈圈变小化入池中。
    “原来如此，药仙泉关键不在仙泉，而是这池子本身是一件熔炼灵物的重宝。”
    “东煌轩等人以为赔本，其实买卖合情合理，需漫长光阴炼化吸收的灵物，由此地可在短时间内转转化为修为。”
    这好比凡间药师，药师炼出的救命良药，又岂是能拿药草价值衡量的。想缩短修行的光阴，在短时间精进修为，必然要付出大代价。
    “汩汩……”池中药仙泉动荡，陡地腾起一大团来，约莫大半丈见方。
    相较东煌轩所说的三壶，柳风以地阴蝗母妖丹换到的仙泉，显然要多出了许多。
    不过，柳风对此并不满足。
    “我三道修为皆需精进，感悟且先不论，这些药仙泉最多只够我两道精进一个小境界，甚至可能只够一道。”
    他对自己修为一清二楚，实力强大超出同境，体内容纳的修为浑厚，自然破境耗费也更大。
    “地阴蝗母妖丹妖力过盛，我难以炼化，拿去换药仙泉正好，此物之外，我还能拿来换的灵物……”
    柳风心中思量，地阴蝗母的神元他打算自行炼化，血肉精华需喂养蛊群。
    除开这些，他能打动兵库器灵的，想想只有他第一世的遗物。
    “拿教主层次心头血和修行心得来换这一身仙层次的机缘，洞虚岛是捡了大便宜。
    “但想必能换来的药仙泉更多，道玉书也大可看个够。”
    他拿出教主层次遗物，器灵绝对乐得做这笔大买卖，将他推到二身仙都有可能。
    可有一点需顾忌，那便是兵库器灵见财起意，要当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店，将他吃干抹净。
    立身池畔，其余三人就见柳风驻足良久，没有再拿出第二样灵物，似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越是这般迟疑，三人就越好奇，好奇柳风到底有何好东西，以至于如此不舍。
    “拿出准教主层次妖丹，他眼都不眨下，眼下这副作态……难不成有教主遗物！”姚素香瞪圆了眼，瘦小身子跟发病的垂死之人一般剧烈抖动起来。
    三双眼都不自由主地凝视柳风，三人都猜到了，但难以置信。
    又等了少顷，柳风终于动了，反掌间，掌中出现一道人。
    哪怕是淡雅出尘的边清琴，也与其他两人一样，三人眼角同时一抽。那道人身形恰恰只有一滴血的大小，细看之下，就是一滴血，一滴像是传说之中的化道之血。
    “教主精血！”三人心头颤动，都想到了这一事实。
    姚素香血脉使然，差点丧失自我，当场就要施展偷天血脉神通。
    一丝理智叫她强行收手，气血逆涌，一张脸硬生生憋红。
    边清琴朱唇轻启，惊疑之色溢于白皙面庞，依她圣血血脉感应，怀疑这不仅是教主精血，还是来自一位非同一般的强大教主。
    “柳兄，你藏的好深！”
    东煌轩颤声开口，憋闷神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失落。
    跟柳风一比，他这位圣朝皇子简直可笑，如同乡下的土财主，土包子一个。
    池畔，柳风掌中托着小道人。
    他没有生出凶兆，也没见宿眼死劫，洞虚岛兵库器灵似乎没有对他下黑手的想法。
    “嗡嗡……”
    毫无征兆的，身前虚空屏障波动。
    在其余三人错愕的目光下，挡在药仙泉和道玉书前的虚空屏障，居然开启一大块缺口，整整齐齐，形如一扇大门，大有请柳风入内的意思。
    同一刻，始终不曾回应的兵库器灵，这时送下了一道传音。
    “此血一滴，可换你在此修行一百载，但需你送出部分前世感悟。”
    柳风抬起头，再次生出模糊感应，能大致分辨器灵灵性在何处。
    对方话中之意不难领会，俨然是打破了此地规矩，不再是简单以物易物，而是包揽他接下来一百年修行所需。
    药仙泉任取，但想来不能连吃带拿，除了修行，不能任意收进内天地。
    而道玉书不会对他有半点遮掩，只管看个够。
    “准教主与教主，一字之差，天差地别，地阴蝗母妖丹换来的好处，与我第一世精血相比，差了太多！”
    “一百年！药仙泉任取，道玉书任看，如此我三道皆可精进。”
    “打破小境界不难，难的是跨越大境，尤其是我身怀异道蛊，要叫它再次蜕变，一滴教主精血换来百年必然不够！”
    柳风暗自摇了摇头，打算看情况来定，先修行百年再说。
    迎面虚空屏障打开，滚滚仙气扑面而出，后方三人都在不约而出地捡漏。
    很快，三人手中动作一顿，视线中的柳风掌中小道人消失，身形一步跨入池中，虚空屏障随之闭合。
    柳风将整个身子浸在药仙泉内，熟悉的精纯仙气入体，此外还有其他种种药力，其中就有他要的血脉精华。
    不出意外的话，他这回除了将修为拔高一大截，血脉也可打破王血极限，跨入皇血层次。
    可惜的是，这些好处仅止他当下。
    待到打破一身仙，皇血之后，后面的境界之难，估摸着哪怕是此地造化也无法短时间推动他更进一步。
    看了眼还浮动在头顶的大半丈药仙泉水，柳风抬手将其一分为二，一半封入法宝，一半送进内天地。
    封好的一半，他会留给净灵，回到虚界荒域后供其修行，轻松便能将真佛之境推至圆满，前提是净灵的感悟需跟上。
    至于余下一半，不必留待回到虚界。
    离开虚界来洞虚岛，他身边只带了一人，不是最信任的净灵，而是元采荷。
    此时在他内天地一角，元采荷丢下杂七杂八的灵药，正满脸震惊之色地看着头顶出现的药仙泉。
    “主子，小的要为你赴汤蹈火！”
    何止是赴汤蹈火，柳主子不嫌弃，叫她以身相许都一万个乐意。
    这分出的一半药仙泉，等于一半地阴蝗母妖丹，准教主层次的机缘，还不用她费时费力炼化。
    有此厚赐，元采荷打破真仙之境，晋升一身仙绝不会是难事，日后极可能成为柳魔手下第一干将。
    听到内天地中元采荷连连表忠心，沉浸在池内的柳风面色淡淡。
    他栽培此女，是看重其利用价值。
    元采荷真仙之境后，先后显露出两种神异之处，一是感应灵物所在，二是似能看到他人因果牵连。
    所料不错的话，这女人修涅生教功法至今侥幸没把自己炼死，是苦尽甘来，熬出了头，资质和潜力已然今非昔比。
    摒弃杂念，柳风控制蛊群助自己吸纳池中药力，凝神看向药仙泉上方道玉书。
    正要将心神沉浸在悟道之中，他心中忽地一动，察觉到身下池底运转的禁制。
    和之前猜测的一样，这池子乃是一件可熔炼灵物入药的重宝，比道门炼丹炉更为玄妙，涉及虚空一道。
    此时此刻，一样他几乎遗忘的机缘，被他记起。
    昔日在大天地洞虚岛，通往虚空裂痕接连的污染天地，发现其内天外天碎片，从中得到一方可拓印法宝的灰泥。
    因此物能拓印法宝形体和禁制，但无法拓印法宝涉及的道，加之他不在意一般法宝，故而一直搁置没管。
    “留着闲置，还不如就用在此地，想来日后再难遇到比这药仙池更有用的重宝。”
    “缺少的虚空一道禁制，我亲自来补上，拓印出的仿品不如真品，总归好过我自行炼化灵物。”
    念及此处，柳风因做了亏本买卖的遗憾，无形中得到了些弥补。
    窥探大教重宝可不是小事，他私自拓印洞虚岛药仙池，一旦得手，便算得上是捡了大便宜。
    得自天外天碎片的灰泥有限，约莫只能炼出三四丈的药仙池，还得他自己加入虚空一道的关键禁制，但一样极为难得。
    柳风不动声色，细细感应此方空间上方的器灵灵性，不急着拓印药仙池。
    等器灵灵性抽离这边，他再下手不迟。
    心神转到道玉书上，包括他修行的三道，及其他修行路子，玉壁上应有尽有。
    目光移动，甚至连异道蛊来历，乃至圣血、圣灵，三种皆被归入“异道”的机缘，玉壁上都有记载。
    在他沉浸在观道之中时，隔着虚空屏障，池畔的三人没能久留。
    无法抗拒的外力降临，带动他们腾空而起，一条通往兵库外的虚空通道打开，外边是洞虚岛和无垠虚空。
    除了边清琴，东煌轩和姚素琴这二人，两者脸色精彩至极。
    他们满心期待之事，自己没指望达成，眼前柳风却大有可能做到。
    “来日再见，我恐怕无法再以道兄相称！”东煌轩一声长叹，心知自己多半会被柳风甩在身后。
    从前是他修为身份高高在上，本体一身仙，柳风则只是个大天地小辈，而今双方地位调转，假以时日，他将很可能沦为“小辈”。
    三人身形投入虚空通道，直至眼前画面断开，裹着斗篷的瘦小身影，一双通红眼珠子，还直勾勾盯着池内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