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房间内。
    张远褪去了便衣警察的装扮，换上了国内旅游团的常见服饰。
    浅色略脏的上衣，深色的裤子，白色的球鞋。
    那年代，对运动鞋还有一种特殊称呼，名叫旅游鞋。
    这名字听着挺亲切，但其实，背后承载着一代人的心酸。
    为啥叫旅游鞋？
    因为农村人平时要下地干活，舍不得穿好鞋，只有出门时才会穿上这种“高价”运动鞋。
    只有出门见客时才舍得穿的鞋子，故被称为“旅游鞋”。
    这种称呼渐渐消失在了时代的洪流之中，说明一两百块的鞋子不再是舍不得使用的“宝贝”，真好。
    他换完服装，转过身来，移步向着房间中央，也就是表演区域走去。
    就这几步走，便让那一位老板和三位导演来了精神。
    “咦，他的气质好像变了。”小王总抬了抬眉毛。
    相比剩下三位，他算是个外行，对表演和拍摄细节不能说一窍不通，最多也是一知半解。
    他今天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对冯导这个人的重视，也是对《天下无贼》这个项目的重视。
    这几年的桦宜，已经隐隐有即将崛起成为市场龙头的态势。
    大小二王两位大佬到处投资布局，简称“大撒币”。
    并且已经开始筹画未来的上市计划。
    他们想将桦宜打造成华夏大陆影视公司上市第一股。
    当然，最终还是橙天棋高一着，直接收购了嘉禾，借壳上市，成为了史上第一人。
    这也是王金与桦宜闹翻后，为何会去往橙天的原因，人家实力的确强悍。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既然想上市，公司的业绩和财报当然要足够漂亮才行。
    而冯晓刚则是桦宜现在，甚至是未来十年在电影方面的“扛把子”，王氏兄弟当然对他的项目非常上心。
    再加上他们其实同属“大院子弟”，本就更亲近。
    当然，王氏兄弟的背景要大得多。
    所以，关注程度远超星爷的《功夫》。
    尤其是在前两年老谋子的《英雄》获得接近2.5亿票房后，本就好面的王氏兄弟心中一直扎着一根刺，无时无刻不想着超越《英雄》。
    之前那部《手机》票房5000多万，其实赚了不少，但桦宜并不算太满意。
    他们指望这部《天下无贼》能大展神威呢！
    张远知道结果，票房一亿多，桦宜大赚，可依旧没有打破老谋子的记录。
    不过也足够为桦宜的财报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同样是为了财报和产业布局，桦宜今年还有另一项大动作。
    那就是改变了之前“只专注电影”的战略，开始将触角伸向蓬勃发展的电视剧领域。
    与电影战略一样，桦宜首先需要找到一位能够在电视剧行业内扛鼎的大人物。
    而他们找到的这个“大人物”，便是之前一直与慈文影视合作的张纪忠！
    张远为何那么看重《功夫》和《天下无贼》这两部电影。
    名导名作固然重要，但背后的桦宜和即将成为桦宜一员的大胡子也很关键。
    这些人和事都是他战略中的一部分。
    小王总并非专业人士，都能看出张远的气质变化，剩下那三位老炮岂能看不出来？
    “刚才扮演便衣警察的时候，说到底还是警察。”
    “步伐大气，身体舒展，表情自信，泰然自若，稳定中带着些温和。”冯导故意说出了声。
    “现在成为伪装成游客的贼，但终究是贼。”
    “步子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内八。”
    “表情谨慎，眼神不时晃动，像是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周围的情况，随时准备动手或者逃跑。”
    “肢体语言也更拘谨。”
    剩下三位听他这么详细的介绍后，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和刚才林家冻的形象相差很大，但气质却有类似的地方。”陈国富说道：“好像他塑造的形象更加老实些。”
    “而林家冻的塑造更随意一些。”
    “是，两个人的表演略有区别，但大致方向是类似的。”
    “而且张远的入戏速度好像更快一些。”冯导又提醒道。
    刚才华哥领着小弟东莞仔来试镜，单论表现，是让在座几位相当满意的。
    林家栋88年出道，演的影视剧足有几十部，演技自然没的说。
    而他刚才演绎的“贼”之所以能获得几位“评委”的认可，是因为真实。
    这种真实的来源，是生活。
    因为这位在十多岁后，曾在九龙城寨居住多年！
    九龙城寨，也就是《功夫》中猪笼城寨的原型，虽然没有电影中那么夸张，但里面龙蛇混杂，三教九流齐聚一堂。
    推车的担担的，练武的卖艺，看病的卖大力丸的……当然，也有贼。
    他见过贼，所以才能演的好。
    那张远呢？
    他也见过贼，还是大贼！
    草上飞的水平可比九龙城寨中的小贼高多了，因为参照对象的不同，所以两人见过模仿提纯后的人物自然也会不同。
    看到他的表现，冯导其实还好，因为早就见识过了。
    小王总外行，也还行。
    反倒是陈国富和江海道这两位港台高人非常吃惊。
    他们原以为林家冻的表演已经完美契合了人物，拿下角色理所应当，毫无争议
    但现在突然冒出了个更年轻，形象更好，水平却丝毫不差的对手。
    这怎么办？
    接触过港台地区的人应该都知道，这俩地方的人，地方保护主义倾向非常严重。
    万事万物，都爱用所谓的“自己人”。
    他们自然是更倾向于林家冻的。
    不过今天的评委席上，除了他俩，剩下两位都是大陆人，在剧组中的地位也比他们更高。
    所以这俩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的看着。
    他们想用自己人，冯晓刚就不想吗？
    相较于林家冻，张远便是自己人。
    “好，你来表演一场偷东西的戏份。”冯导见他站定后，关照道。
    张远点点头，随后迈着小碎步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肩膀往后轻轻一退，好似与某位并不存在的路人发生了身体接触。
    于此同时，手指轻轻挪动了几下，动作微不可察。
    下一秒便伸出手掌，掌心还往下沉了沉，好似接到了什么东西一般。
    翻转手掌，插进口袋里，继续匆匆向前走去，脚步比之前略快一点点。
    整个表演过程不过几秒钟，小王总压根没看出来他做了什么，剩下三位倒是大致品出了一些。
    尤其是魔术世家出身的武指江海道。
    张远那些细微的手部动作引起了他的关注。
    “这小子的手指……好灵活呀。”
    程好姐姐点了个赞……而陈国富的关注点则不同。
    “这小子的表演细节很丰富。”
    “前后步伐的速度，眼神的变化，动作的变化。”
    “但这些细节又很内敛，与林家冻刚好相反。”
    在《倚天屠龙记》与《天龙八部》剧组，张远前后遇到过扮演张三丰的于文仲老爷子和扮演逍无崖子的许幻山老爷子。
    这两位北电的前辈高人，全都给过他一些指点。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最好的表演，要收敛。
    而香江那边的表演模式则刚好相反，讲究“放”！
    典型的对比，就是王志文为代表的大陆学院演技派，与张家辉为代表的香江野生演技派。
    两人的表演刚好是一收一放。
    王志文老师的情绪，永远是“含着的”，而张家辉则更多使用“爆发型”表演方式。
    张远与林家冻两人的演绎也存在这种区别。
    作为香江人，他自然更喜欢，也更支持港式表演。
    冯导撇了眼剩下那两位港岛人，心中大致有数。
    又看向房间内的张远，却见他并没有在刚才的表演后便立即停步，站在房间中央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而是径直向着几人走了过来。
    直到四位评委所在的长桌前，他才停下脚步，稳稳站定。
    而此刻位于他面前的，便是桦宜的小王。
    张远心中清楚地很。
    你们仨人模狗样的坐在这里，但最终选谁还不是小王一句话的事。
    他真指定用谁，你们敢反驳？
    张远早就抓住了主要矛盾！
    他缓缓抬起手来，将胳膊横在小王总面前，做握手状。
    一旁的陈国富眯了眯眼睛。
    “好小子，直接讨好老板是吧！”
    “这点家栋的确不如他，这小子胆子好大。”
    “不过如此殷勤，未必能获得好印象，说不定还会起反效果呢。”
    冯导心中也略微打颤。
    “好家伙！”
    “我和他说了今天老板在，是提醒他要好好表现。”
    “他表演的的确不错，但直接上来和小王总握手交好，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看来这小子对人情世故还是稍微差了点。”
    “我以为他足够聪明，知道我肯定会帮他吹风的。”
    冯晓刚朝他甩了个眼神，好像在说……
    你看，又急！
    王中雷见到他抬起的手臂也是一愣。
    “不是试镜嘛，怎么还来和我握手了？”
    “哦……这小子挺会来事啊，估计交际方面应该是个人才吧。”
    小王平日里还是个场面人，至少面上是，老板嘛。
    笑了下，抬起右手后，轻咦了一声。
    他发现自己和张远错手了，对方举起的不是握手常用的右手，而是左手。
    “这……”
    小王微微皱眉：“看来还是不懂规矩，握手哪有握左手的。”
    一般情况下，就算是左撇子，也需要用右手握手，这是国际惯例。
    因为握手这一习惯，可以追述到刀耕火种，部族争斗的年月。
    最早的握手礼，是不同部族成员在野外见面时，互相证明手中没有武器，表达善意的方式。
    不过就像刚才说的，小王在外还算体面。
    况且刚才张远的表演让他观感不错，人长得也精神，所以他就暂时按下不满，主动换了左手与其相握。
    一接触，他便发现。
    “这小子的手真有劲！”
    但没有过分殷勤，张远只晃了一晃，便抽手分开。
    随后微微点头，向四人示意后，转身回到了房间中央，挺胸站定。
    “好……”冯导这才尴尬的挥了挥手：“可以了。”
    “各位对他刚才的表演有什么看法？”
    “看法嘛……演的不错，很细腻，但是……”陈国富心中偷笑，这小子主动给我们送把柄，真傻。
    “但是表演就是表演，表演过程中去做别的事，不合适吧。”
    “嗯，演员应该要单纯些，脑中只想着演戏就好。”江道海也附和道。
    屁话！
    演员就只知道演戏，能对你们的胃口？
    还不是话里话外在推销林家冻这个小戏痴。
    张远听完，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开口道：“我并没有去做别的事，我一直在表演。”
    “啊？”陈国富和江道海这两位港台导演对视一眼，随后差点笑出声来。
    不是。
    你嘴硬也得有限度，不能罔顾事实吧。
    半分钟前的事就不认了？
    冯导一闭眼，心说这小子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今天老板在，反而犯浑了。
    见到老板，紧张了？
    张远压根没理这三位，而是自信的走上前去，就和刚才表演时一模一样，来到了小王面前。
    这回，他再次抬起了胳膊，还是左手。
    不过，和上次不一样的是，他并未伸出手掌做握手状，而是同时抬起了右手，捏住左手袖口后，往上微微提了提。
    蹭！
    一道银白色得亮光划过，将四人的眼睛晃的一阵泛白。
    离得最近的王中雷最先缓过神来，随后便是一惊。
    他看向了张远的手腕，发现腕子上带着一块银框蓝底，金属表带的百达翡丽。
    “这表看着眼熟啊，好像……和我的表是同款！”
    小王眉目轻晃，心想现在的小演员都这么有钱了吗？
    这表得200多万呢！
    我这个影视公司老板才带这个档次的表。
    你什么档次啊，和我用一样的表！
    王中雷顿时觉得有些郁闷，心觉自己竟然和一位小演员带同款手表，是不是太掉价了？
    “哎？”
    但很快，他又稍稍仔细那么一瞧，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表框右上角的那道划痕……看着也眼熟啊？
    “这不是文文砸出的印记吗？”
    王中雷此时脑袋中像是响起了一道炸雷，这才反应过来。
    “他腕子上带着的，是我的手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