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067】枕月
    如果说骆枕月将近两年前就死了，那现在的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至少这两天她在五人眼里，表现得像是个正常的人类。
    “钟离锦……钟离锦……”骆枕月神情呆滞，嘴里不断念叨钟离锦的名字，在发现最后可以得到少年的手段也失败以后，仿佛陷入了某种痴狂和疯癫里。
    身上的腥味越来越重，像是又回到昨天下午刚被时清从三途川里拉出来的时候。
    沧莹垂眸一看，仙船的木质地板忽然开始渗水，干燥的木头加深了一层颜色，湿漉漉的，再顺着水纹蔓延的源头看过去，只见那水像是从骆枕月身上流淌下来的。
    传音符燃尽，好在最后关头钟离锦报了位置。
    此地距离霄云宗太远，传送符无法到达，骆掌门过来，恐怕需要使用宗门的传送法阵。
    沧莹看向时清，问：“我们现在，就在原地等待？”
    时清注视疯疯癫癫的骆枕月，那股萦绕在她周围的魔气越来越重，应当是体内积压，越积攒越多，到最后那副躯体已经无法再容纳如此大量的魔气，再加上情绪波动太大，魔气溢出，所以开始环绕寄宿主四周。
    沉湘冷冷盯着那地上的少女，“原来早就是个死人了。”
    【原著里的骆枕月，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系统说。
    原文里骆枕月的手段成功了，可是男主宁愿忍受被情蛊折磨的痛苦，也不愿碰她分毫，骆枕月偏执成魔，魔气溢出，被恶毒女配时清一剑斩杀。
    这一段是被作者一笔带过的，为的就是后面多写点男主与女主时湘之间的情蛊暧昧。
    骆枕月算是原文里的矛盾冲突点，推了波感情戏外就再没有别的用处，塑造的十分扁平。
    没想到穿越过来后，倒是意外发现了些原著里不曾提到过的设定。
    沉湘一直怀疑所谓的“原著”是什么东西，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由小说形成的，为何发生的许多事情都都跟原文不符？
    到目前为止，除了大的剧情框架脉络相同以外，其余人设细节，跟这个形成的世界相对比，那本原著都显得过于单薄了。
    唯一丰满的人，只有男主钟离锦。
    好像那原文作者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只有钟离锦一人是鲜活的。
    就连时湘也更像是作者为了满足自己去获得男主的爱，而故意加进去的一个角色。
    *
    骆枕月身上的水汽与腥味越发难闻。
    这一刻，她就像是常年生活在三途川下的生物，带着潮湿黏腻的气息。
    “钟离锦……钟离锦……”骆枕月突然放声大哭，“我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为什么不爱我！！”
    魔气突然暴涨，化作利刃向五人冲来！
    时清身上的绷带条子立刻朝两侧射去，带着少女的灵力形成一道白光护罩，将五人护在其中。
    “砰！”魔气击打在护罩之上，顿时像阴晦之物碰见太阳炽热的光芒一样烟消云散！
    这时候仙船附近的三途川也开始剧烈晃动，河水泛滥汹涌，仿佛下方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水面。
    骆枕月身上忽然长出了一块块灰色的鱼鳞，她的身躯开始发生变化，原本少女纤细的腰肢变成如鱼类臃肿庞大的躯体，她的腿开始变得细长，双手也长出鳞片，变得湿润滑腻。
    眼球鼓起，似乎连眼眶都无法再将其包裹住，狰狞地凸暴而出，十分可怕。
    沧莹被眼前一幕吓得脸色苍白，不自觉拽住时清的手腕，哆嗦道：“她、她她……她到底怎么了？！”
    时清面色依旧平静，看着眼前发生异变的少女，只说了三个字：“葬身鱼。”
    “！”
    葬身鱼？！
    沧莹震惊道：“骆枕月是葬身鱼？！”
    “不，”钟离锦似乎也明白了，少年注视那身躯成鱼，痛苦又执念的少女，一双黑瞳间，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道：“她应该……是被鱼吃掉了。”
    《山海·黄泉外传》所记载——“黄泉三途，葬身鱼腹，食其执念魂魄成魔，化作生前之人，徘徊此地。”
    骆枕月为了寻找无果，两年前便随师兄来这里，但是碰上三途蛟，死在河水中。
    魂魄入三途，犹如入禁锢，一旦生人死在水里，灵魂就无法转生，所以骆掌门不能将骆枕月的魂魄召回，她被禁锢在了这里，直到钟离锦的到来。
    吃掉骆枕月魂魄跟执念的葬身鱼看见了记忆中一直执着的少年，于是化作生前人出现，保留着她死前的记忆与身外物，认为自己就是骆枕月。
    可是当发现自己的想要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得到时，它的精神崩溃，执念碎裂，因而心神俱裂，变回原形。
    “可是葬身鱼，不是吃河面上那些奇奇怪怪的水草吗？！”沧莹震惊，她此前只知道黄泉谷三途川吃的是河面水草，哪知道这东西还吃灵魂啊？！
    时清指着不远处的三途川，道：“水草，灵魂。”
    沧莹看过去，这一刻，有人指引，她似乎终于看清楚那些河面上飘浮的不知名的水生植物，到底是何种东西。
    ——灵魂。
    人的灵魂碎裂，与这三途川水交织，形成一团团不知名的水草浮动于上，被水中葬身鱼争相抢食。
    “原来是这样……”沧莹喃喃。
    从昨日起，一直与他们待在一起的人就并非真正的骆枕月，而是看见钟离锦后，幻化成骆枕月的葬身鱼。
    她只有执念，身躯里充满对钟离锦的渴望和对旁人的厌恶。
    当执念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吸引来魔气，魔气寄宿体内，不一定会被觉察，可每每魔怔一次，那魔气吸收到宿主的负面情感，便会壮大一分。
    沉湘的光环作用又将骆枕月的恶念调动，魔气吞噬那些恶意，便在短短时间内暴涨数十倍。
    骆枕月精神受到冲击，魔气在她体内乱窜，已经彻底控制她的头脑，四处狂暴。
    攻击连续不断。
    她无法操控那些魔气，身躯鱼化以后，那姿态越发狰狞可怕。
    “钟离锦……钟离锦……”
    她叫着少年的名字，落在人耳朵里十分阴森骇人，却又有种莫名的凄凉。
    时清长剑出鞘，冲出护罩，雪白的长剑一一挡住那些暴乱的魔气。
    钟离锦看向鱼身骆枕月的眸光复杂。
    少年深呼吸一口气，他从未想到在自己不知道情况下，会有人愿意为了他前往黄泉谷地，甚至命丧于此。
    骆枕月性格骄纵傲慢，但喜欢一个人时，却真的愿意手捧一颗真心。
    钟离锦与她没见过几次，明明相处不多，却终究欠了一份因果。
    说来可笑。
    越不想因果缠身，便越会千丝缠缚。
    沉湘持剑也冲出护罩，她微微眯眼，道：“现在杀了这条鱼，魔气就无法寄生了吧？！”
    沧莹却摇头，喊道：“小师妹没用的！魔气只能被灵气吞噬，你就算杀了它，这里的魔气也不会消失，它们已经很壮大了，恐怕会直接从三途川里寻找下一个宿主！”
    沉湘啧了一声，不耐道：“真麻烦！”
    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一行人处于被动防守状态。
    要让那些魔气停止攻击，就要让其宿主成功控制它们。可骆枕月已经处于疯癫的失控状态，她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更别说那些暴乱的魔气。
    【小辈！你作何想法？】老人突然问。
    钟离锦立于原地，眼眸静默沉痛。
    听见老人的声音，少年垂在身侧的受慢慢握紧，而后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前辈。】
    他自知此事因自己而起，这份因果，终该由自己了结。
    前方少年突然迈步离开灵力罩，朝着前方瘫坐在地上不停念叨他名字的鱼怪走去。
    沧莹看见钟离锦动身，一时心急，伸手拽住少年手腕道：“钟离师弟，你要做什么？！”
    钟离锦回眸，对沧莹露出一抹安抚性的温和微笑，“沧师姐无须担心，这是师弟的因果，合该我去偿还。”
    即便此前他也不知情，可一旦知晓以后，又如何视而不见，置身之外？
    无论如何，他欠骆枕月一份情，让那少女在这里，白白葬送了性命。
    时清见钟离锦走出来，立刻冲到少年身边，用剑帮他挡下那些魔气。
    偏褐色的眼瞳扫过他一眼，淡淡道：“回去。”
    “不行。”钟离锦摇头，“至少，希望她能够冷静下来。”
    时清：“……”
    行吧。
    她转动手腕，指尖捻诀，雪白的绷带条子从少年身侧两端擦过，形成一条挡住所有魔气冲击的通道！
    “快些。”时清说。
    她没有继续阻止少年前进。
    她好像能够看清并理解钟离锦的一切行为。
    即便言语没有过多的交流，可她懂。
    她什么都懂。
    看透一切，又如此分寸明了，不善言辞，但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
    钟离锦又回想起魔物秘境那次。
    在秘境的洞窟里。
    时清赶来，挡住上空碎裂落下的巨石，为他护法。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坐在地面专注到几乎疯魔般的刻阵，可她总能仅凭一些简单的肢体，或是看他在做什么，而理解所有。
    这次也是。
    她用雪白的绷带条为他创造了一条通往骆枕月身边的道路，那淡漠的眼神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继续用长剑挡住那些狂暴的魔气。
    钟离锦却能够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一种“去做吧”的意思。
    这样的时清。
    真要将那份情感从心里踢出去，修无情道，何谈容易？
    “……多谢。”
    钟离锦声音略微沙哑。
    可自知不易，还是要继续。
    少年终于走到骆枕月身边。
    他将灵力汇聚于指尖，像为修士们检查身体那样，将灵力注入她的眉心。
    即便那张脸惨绝可怕，少年依旧面不改色。
    浓郁的鱼腥气息飘荡四周，钟离锦向来不喜这些气味，然而在这一刻，在重要的关头，他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喜恶而无动于衷。
    雪白的衣衫被三途川刺鼻的河水浸染。
    少年视为不见。
    灵力冲入骆枕月的眉心，从头到脚，不停驱逐着那些暴乱的魔气，将它们一次性赶出鱼身躯体。
    它只是一条葬身鱼。
    但它吃了骆枕月的魂魄。
    灵力进入身体，少年慢慢闭上眼，待大部分魔气被驱赶，他竟是意外的在它体内找到了骆枕月的残魂！
    “！”
    【前辈！可否用剥魂之法，将骆枕月的残魂与这具鱼身分开？！】钟离锦急切问。
    老人听见少年的话，眼眸一亮：【对啊！还可以这样！】
    剥魂之法用以躯体与灵魂的剥离，以往都是生人直接剥魂，这还是第一次将人的残魂从妖怪体内分离出来。
    钟离锦睁开眼，这是一个意外之喜，虽然不确定，但总可以试试！
    骆枕月的灵魂执念太过强大，两年都未被消化完，若是能将那几魄残魂分离出来，就能够送她超度往生，轮回转世！
    如此说来，葬身鱼这次上岸，也算是带着骆枕月的魂魄脱离了三途川的禁锢。
    冥冥之中，果真自有天意。
    钟离锦撤回灵力，骆枕月刚才感受到少年的气息，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
    她机械地扭头，用那双凸起的眼球看着身旁少年，木讷地唤道：“钟离锦……？”
    “是我。”少年对她微笑，俊美白皙的面容，如画中走出之人，衣袂翩翩，温润如玉，气质绝然。
    钟离锦眨眨眼，他睫毛浓密修长，微微上翘，一双眉眼生的极其美丽，对少女微微一笑，问道：“枕月，你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许久未曾听见这个称呼，骆枕月整个人怔住。
    那张可怕的脸上露出一种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惊到的神情，不可思议，不敢置信。
    “你……叫我什么？”
    钟离锦微笑道：“枕月。”
    他以血作符，将符咒置于掌心。
    伸出手，带着那画好的黄符一起搭在女孩湿漉漉的鱼头上，集中灵力。
    “待会儿可能有些痛，你忍一忍，好吗？”钟离锦安抚她。
    “钟离哥哥……”
    周围的魔气似乎减弱了几分，它们觉察到不对劲，被赶出躯体后难以吸食执念，又开始一个劲儿地往骆枕月体内钻，可惜想要返回去的路全都被时清堵死。
    少女挡在二人身前，眸光淡漠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