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父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就那样无悲无喜地看着她,又缓缓地垂下头来。
他不显得意外,好像知道瞒不过她。
陪着的人不多,最后这段路,宋卿没让闻奈推自己过去,而是极缓慢地自食其力。
轮椅在宋父面前停下来,宋卿扯了扯唇角,问:“妈妈呢?”
“太累,睡着了。”宋父因长时间没讲话,开口的时候嗓音像破旧的锣鼓,从朽坏处挤出呕哑嘲哳的短调。
他看出女儿的逃避,说:“你哥哥向来喜欢你。”
就这样,宋卿的目光终于落在玻璃上,重症室里侧的帘子没有拉紧,她能很轻易地看见安静的宋斯年。
宋斯年昏睡在病床上,脸上戴着呼吸罩,半掌宽的管子插进身体,身边布置着冰冷的仪器。
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波折起伏,那是一个人的生命。
宋卿佝着背,觉得自己应该哭,但眼睛却是干涩的。
她想,宋斯年是怎样的人,年少时是牧风的少年,长大后是稳重的高塔,无论是何种模样,都不应,不该,不可以是这幅孱弱的样子。
宋卿就这样陪在父亲身侧,低声道:“医生怎么说?”
她稍稍侧目,注意到父亲的两鬓斑白,不过短短几日,脸颊就瘦出了阴影,顿时心酸难忍,慌忙地撇开眼。
“情况很不乐观,需要尽快做二次手术。”宋父沉声说。
宋卿对“二次手术”的意思理解得片面,心里庆幸着,至少人还活着。
父女俩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像两尊石刻的雕塑。
闻奈没有离开,站在安全通道的门口。
顾十鸢买完东西回来,一眼就瞧见了她,犹犹豫豫地过来,问:“吃点儿吗?”
闻奈温和地说:“谢谢,不用了。”
顾十鸢“嗯”了声,“其实这件事,与你并没有关系。”
她出门的时候,瞥见徘徊在医院周围的黑衣保镖,这几天换了几批人,同样严肃正经的装束。
这样的家庭,不是宋卿可以驾驭的。
顾十鸢曾经也并非顾及门庭的俗人,可是当生死挡在面前,在宋斯年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宋卿不得不成长为家庭的精神支柱。
肩负这样使命的女孩子,很难逃得过结婚生子的宿命。
她很不愿看见挚友在父母与爱情之间两难。
闻奈敏锐地从她的态度中察觉到一丝异样,问:“你看见了什么?”
顾十鸢呼吸微窒,对她的聪慧有了新的认知。
沉默片刻,她转头看了眼走廊,叹息道:“昨天晚上,阿姨下了趟搂,我不放心就跟着,她拧着宋卿病房的门把手踟蹰了很久,不过并没有进去,离开的时候说心口不舒服,休息了很久才缓过来。”
顾十鸢抬起头,注视着眼前这个眉眼精致的女人,“闻小姐,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瞬间,闻奈是感到非常迷惘的,摊牌的情形比预料中的要早。
她敛眸,想到了很多,说:“她有自己健全的人格,无论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相信她。”
顾十鸢并未被回答打动,而是其中坚定的语气,便觉得讲什么都是徒劳。
记得检测院刚搬到总部大厦的那个晚上,宋卿躲在崭新的总监办公室,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她曾劝她要成为一往无前的勇士,现在想来......太浅显,太幼稚。
两个女孩子的道路,必定荆棘丛生,最难捱的是来自亲人的风雪。
她们陷入各自的囹圄,直到护士长找了上来。
“宋卿,你乱跑什么?十点要输液的。”护士长嘟囔着,态度有点凶。
宋卿握住父亲的手掌,“我下午再上来。”
宋父制止她,“你下午也别来,好好的休息,有事情不会再瞒着你。”
宋卿这才放下心,看了眼宋斯年,同闻奈回到了病房,手背上的留置针没有取,很快就吊好了营养液。
护士长叮嘱了几句话才离开,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人。
徐文渊作为宋卿的师弟兼亲信,当仁不让地被推出来打先锋,他探头探脑地朝病房里面瞧,被宋卿逮了个正着。
“来都来了,你躲什么?”宋卿忽然说道。
徐文渊怯怯地站在门口,左手抱着花束,右手提着果篮,“老大,我怕你骂我。”
宋卿倒是很意外,“你做了什么值得我骂的事情?”
“嘿嘿。”徐文渊看了眼闻奈,稍显拘谨,“您不知道啊,那就说来......嗯......话长了。”
闻奈很亲昵地摸了摸宋卿的头发,语气温柔,“gary找我有事商量,我过去一下,午餐想吃什么?我让他们送来。”
宋卿咬着唇摇摇头。
她显然被方才大起大落的情绪给掏空了力气,但因为同事突然的到访,不得不强撑起精气神。
闻奈并非不能打发掉这些人,但是她不想让宋卿一直沉浸在负面的情绪里,所以放了这些人进来给她解闷。
简而言之,她把这些人当做会说话的“玩具”。
闻奈点了下她的鼻尖,“好,按照你平时的喜好。”
她刚转身要走,袖口突然被拽住,低下头,温声问:“怎么了?”
“要吃草莓。”宋卿低眉垂眼,轻轻抿唇,“还有,你要多久才回来?”
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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