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息感觉脸上凉凉的，好像有人正在对他泼水。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正好看见光影半蹲着，双手虚捧，露出了孩子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终于醒了？”光影缓缓站了起来，正好移开身位。
    “这是哪……”
    他的话没说完，就看清了如城墙般的序列之书，缥缈的云气升腾，落在脸上痒痒的，像是水雾。
    光影就是用这种手段把他唤醒的。
    “高天之上，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进行一次试炼。”
    “现实世界的我……怎么样了？”哪怕是精神体，吕息的大脑还是胀痛，眼前不时闪过莫名的景象。
    “躺在中心医院，专家刚会诊完毕，岚皇下令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你。”光影轻声说。
    她忽然扭头，脸上澹澹的笑容消失了。
    “不过你隔壁那个小女孩状态可不好，要是等到你的身体恢复再进行最后两次试炼，恐怕参加葬礼都来不及。”
    吕息用力地撑起身子，缥缈的云气像是一面镜子，让他看到了自己。
    那是何其威严的身影，全身套在重铠似的武装下，关节间没有任何缝隙，胸前隐隐有流光划过。
    老实说，吕息都有点羡慕，甚至不敢认自己。
    “恭喜你晋升黄金四柱，追上了你的同龄人。凭借唤灵的特殊性，就是一般的黑耀唤灵者也不是你的对手。”光影澹澹地说。
    “终于到这一步了？”吕息轻声问。
    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厚重的灵能铠甲像火一样烫，沉甸甸的。
    黄金四柱，才算在神州三陆拥有自保的能力，不至于随意卷入某场不可控的洪流，被随意地杀死。
    “还算不错，不过远远不够。神州三陆的历史上不乏……但他们只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你是最后一个。”光影照例说着晦涩难懂的话。
    “让我进去，会一会那个老妖怪。”吕息没心情当谜语人的听众。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好好珍惜吧，祝你好运。”
    云气涌来。
    完成序列之书的考验的确需要运气，否则被抛在那一年的起始，最终还是会以失败告终。
    冰天雪地再次降临，眨眼间吕息就站在蜿蜒的隧道中，冷风灌进来，让他打了一个哆嗦。
    他把耳朵贴在冰面上，驻足良久。
    果然远处传来了轻微的震动，一群人正在靠近。
    “现在的时间点应该是吕柔祭祖，这群黑衣武士正在跟踪。”
    吕息大致辨认出目前的时间点，灵能境界晋升之后，五官变得敏锐起来。
    他这次没有选择进入冰洞，而是默默立在前面，转身，天瀑之锁缠在右臂上，静静等待这群人。
    黑衣武士们正在快速奔袭，当他们一群人冲入冰洞外侧时，看到了浑身套在森严甲胃中的人。
    “你是……”
    不等他们说完，那双青色的眼睛就把为首的几个人控制了。
    被挟持的两个少年，惊魂未定地看着吕息，他们完全搞不清现状，只能听到破空声。
    是黑色的锁链卷着他们的腰腹，如同博多尔草原上那些牧民狩猎牛羊一样，用蛮力将他们扯了过来。
    光滑闪过，绑在身上的绳索立刻应声断裂。
    “躲到里面去，别出来。”吕息没有回头，天瀑之锁再次前刺。
    顶端锋利的锥刺在半空中画出金色的光痕，黑衣武士们的胸口纷纷被洞穿，血花喷溅，坚冰融化。
    “你是……”
    “别废话，进去。”吕息低声说。
    凭借森罗之童他可以瞬秒这几个人，天瀑之锁是序列赐予的武器，它可以当做绳索来用，也可以注入灵能让其化作一把链剑。
    无论是哪种形态，洞穿胸骨与铠甲都轻而易举。
    可在最后一位黑衣武士胸口，它找到了白色的巫蛊之虫，看起来一脚就能踩死的虫子，硬度却堪比合金，澹色的光泽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你的灵魂印记不属于这个时代，你是谁？”苍老的声音传出。
    吕息懒得和他废话，前几次的经验告诉他，这个老妖怪会越来越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
    他化作一团流光向远方射去。
    那些死去的尸体纷纷变异，再度变成野狗似的暗裔，张牙舞爪，神情摄人。
    放在几天之前，任何一个暗裔都是不可力敌的对象，随便拎出一个都能撕碎吕息，让他痛不欲生。
    不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吕息跃在半空，再也不是前几次的他！
    锁链在那些暗裔没有发动攻击之前，就锁住了这群生物，勒住它们的脖子强行抬头，看见了那双青色的眼睛。
    类似领域的力量被无情地穿透，吕息落地，那群感染者已经倒飞出去，灵能之火在身上自燃。
    此时黑衣武士已经完成了突变。
    他挥动利刃，罡风从身后呼啸而过，那些自燃的尸体再度被丢了回来，看起来是以此来拖延时间。
    可吕息太了解他的行动方式了。
    他高举右手，锁链贯入后方的穹顶，整个人飞向高空，正好看见了漫天的暗裔尸体，与地面上抬头的黑衣武士。
    “爆！”
    灵能之火忽然齐齐涌向暗裔的头颅，那团跳动的紫火被湮灭，被引爆了。
    隧道中下了一场绿色的雨，雨水是强酸，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坚固的冰石表面泛起巨量泡沫，黑衣武士也未能幸免于难。
    “你怎么会？！”黑衣武士自讨苦吃。
    他野兽般的身躯正在溶解，这本来是他进攻的手段，却被对方看穿了。
    “你怎么会知道暗裔的弱点？又怎么知道我在里面藏了绿矾油？”
    吕息在愤怒与惊疑的吼声中落地，天瀑之锁再次贯出，锋利的锥刺贯入黑衣武士的右臂，限制了他握着武器的手，并把他钉死在冰石之上。
    没有一点血流出。
    黑衣武士去扯天瀑之锁，他的手臂上跳动着月华似的光泽，蛮牛般的力量在手臂上跳动，他打算凭借这个锁链把吕息扯过来！
    吕息没有和他角力的打算，以前拼过，惨败，现在估计也是。
    他忽然松开了手，天瀑之锁化作纯净的灵能消失，黑衣武士抓了个空，再次惊异于这种武器的玄妙之处。
    不过吕息没给他探求的时间，兜鍪重新套在面门上，天瀑之锁重新出现握在手里，至强至快地挥击。
    黑衣武士的头部又遭到了重击，他再次撞向冰石，在碎屑纷飞中又有火焰自燃，无情地灼烧他的躯体。
    罡风如利刃，天地元气化作的挥斩正好抓住吕息落地瞬间，谁也不敢相信他在这样的攻势下还能反击。
    这种挥斩类似吕方的剑刃，是武者的特权，钢铁都能噼开。
    不过黄金唤灵者最大的权能就是武装，剑刃在胸甲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只差一步就能洞穿心脏。
    吕息被剑气逼退，身体中源源不断涌出灵能，再度修复了武装。
    “不错，不错。”黑衣武士从连绵的攻势下脱身，竟然还有闲情笑。
    他的身躯已经没有完整的部位，完全是枯骨挂着一团碎肉，只有心脏上附着白色的蛊虫，正在‘砰砰’的跳。
    “你是值得认可的对手，你的实力虽然还是弱，但颇为棘手。来自后世的人，告诉我，神州三陆是什么样？”
    “你就不能少点废话？”吕息被道破身份，心里还是一惊。
    “这怎么是废话呢？这具躯体能发挥的力量，十不存一。我看你的力量所剩不多，存在的时间也就是片刻之间。在最后的时间，我们就不能好好谈谈？这是一场跨越历史的交谈啊。”
    “我没兴趣和操控暗裔的家伙谈。”吕息已经完成对武装的修复。
    “真可惜。”黑衣武士叹了一声，“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很多故人的影子。非要尝试吗？你杀不死我。”
    这是实话。
    吕息如今实力大涨，但也没办法催眠一只蛊虫，他对于强大的敌人，就是缺少了强有力的杀伤手段。
    森罗之童本质上属于一个辅助类的唤灵。
    “我是杀不死你。”吕息转动眼珠，“不过你的目的是为了拿走灵器天涯，我杀不死你，它可不可以！”
    “什么！”黑衣武士面色剧变。
    吕息再度挥出天瀑之锁，并不是为了进攻，破空声响彻在他一直守护的冰洞内。
    那把三尺长的重刃阔剑，与天瀑之锁相交的地方绽放出了刺眼的火花。
    套在臂铠中的手，终于握住了这把传说中的英雄之剑。
    熊熊的流火瞬间让吕息的血液都沸腾了，但武装保护着他的身体，不至于当场被焚烧殆尽。
    灵器天涯上铭刻着‘炽若流火咒印’，非吕氏中人触碰，会被天火焚烧至死，火焰永不熄灭。
    前几次吕息曾经把它当成炸弹来丢，没有任何人敢靠近这把灵器。
    但这个攻势最终还是失效了，黑衣武士的右臂上，套着一副不知道什么材料打造的铁笼手，它竟然能成功抵御炽若流火咒印，拿走了这把武器。
    正是这个举动给了吕息灵感，炽若流火咒印并非无法战胜的，只要能扛住天火，就能举起这把剑。
    也是因为这一点，黑衣武士们才有底气杀死吕氏后人。
    “你拿起了格尔杜拉帕西？”黑衣武士惊吼，“不过又能怎么样？你不是吕氏后人，别想使用！”
    吕息已经听不到他说什么了。
    他的意识进入了茫茫的黑暗中，是灵器内部独有的‘蕴灵空间’。
    “你不是吕氏的人！”
    “又来了！又来了！”
    黑暗中是无数的影子，它们的嘶吼铺天盖地，让人恐惧。
    唯有前方的高台上是光明的，一束光打下来，照亮了锋利的刃口。
    “滚！”吕息放声嘶吼，这群黑影跟狗一样，凑上来嗅他的味道。
    “剑灵出来！我知道你在这！”
    灵器之所以被冠上这个名字，是因为它们都有‘灵’，得不到‘灵’的认可，这些神兵和破铜烂铁没区别。
    “奇怪的人。”一群黑影忽然从高台后方走出。
    不同于那些黑影的冰冷，他们走出的时候，温暖的光泽迅速扩散开，黑影们纷纷被驱散。
    “吕北牧？”
    吕息认出了右边最后一位黑影，与吕方的唤灵一模一样。
    “竟然认识我？”吕北牧笑。
    “我想使用这把剑。”吕息指着前方。
    “你没有使用这把剑的资质，它蕴含了一个秘密，落在俗人庸人的手中，会给天下带来浩劫。”其中一人说。
    吕息懒得废话，也懒得和古人辩论血统。
    “现在我要用这把灵器去杀暗裔，去救我的朋友，懒得关心什么秘密。”他的声音倏然变冷。
    光耀历史的名将们并没有他的粗鲁而气恼，反而静静地盯着他很久。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啊……”
    “他的决心与意志……”
    “到他该苏醒的时间了。”
    “让他去吧。”
    吕息正准备动手去抢，吕北牧将军已经高台上取下古剑，双手捧着递给他。
    光明与黑暗同时消失，一直灼烧的炽若流火咒印也消失了。
    吕息双手握剑，高举剑至头顶，无穷无尽的力量在剑锋上跃动，无数的光点正在凝聚。
    狂风吹得黑衣武士站不稳，“怎么可能，你得到了格尔杜拉帕西的认可！”
    就连冰洞内跑出的吕氏后人们也惊呆了，他们本来打算从强盗手里夺回先祖的佩剑，却看到了鸿光，那是最完美的斩击。
    没有人能描述这种斩击的伟力，连天地都被颤动了，仿佛古老的传说中，巨人用石斧斩开天地。
    “武者……”
    最完美的斩击迸发出无尽的光，黑衣武士的躯体，包括白色的巫蛊之虫，全部灰飞烟灭。
    恐怖的光柱直达天际，整个极北冰原的夜空都被点亮。
    冰面碎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所有人回身凝望，从尘封的冰面中，已经死去的将军再度复苏。
    “鬼啊！”吕氏后人们抱成一团。
    吕息看了看手中的剑，又想了想刚才在蕴灵空间名将的那一番话，好像明白了。
    在真正的历史上，就是这团瑟瑟发抖的孩子们拿起天涯剑，得到任何，通过某种仪式唤醒了吕正蒙吧？
    天涯自动飞回吕正蒙手中，吕息隐隐约约看到，冰洞深处好像还隐藏着什么，可惜只有惊鸿一瞥。
    世界变成黑白，序列之光落在身上，将他带回了高天之上。